稿 酬

赵峰 原创 | 2017-05-12 20:37 | 收藏 | 投票

稿 酬

 

最近“财运”来了,连续收到两份结算稿酬的通知。一是北师大出版社要结算我十年前主编的《新编经济学说史教程》的稿酬;二是经济科学出版社要结算我去年参编的《新编经济思想史》的稿酬。

作为一个读书人和教书匠,我工资奖金之外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稿酬了(我虽然也玩儿似的炒股票,但我的投资收益从来就是个负数,而且是个无底洞)。我这样说,并不意味着稿酬是一个可以与工资奖金相提并论的收入来源。稿酬只是我收入来源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平均而言,不到工资奖金收入的二十分之一。我拿过的最大一笔稿酬,应该是《新编经济学说史教程》的第一笔稿酬,两万元;最近一笔比较大的稿酬,是去年人大出版社结算的《与大师同行》的稿酬,一万多。这样的“大手笔”,几年才有一次。靠稿酬吃饭的话,非饿死不可。

我最得意的一笔稿酬,来自我发表在2006年《社会学家茶座》上的《凡勃仑的诡谲微笑》,五千字左右,一千五百元的稿酬,相当于每百字三十元。作为单篇文章而言,这是很高的稿酬了。我对这篇文字很偏爱,跟这个稿酬有关。这一千五百元不是增加了我的收入,而是大大提高了我的自信和虚荣。那时候我常常做白日梦,梦见自己成为作家了。有几年时间,我经常在《社会学家茶座》上发文,稿酬还算优厚,都是大几百元,一千元左右的。我猜想是主编王焱老师对我的偏爱,我投递过去的稿子都发了,还经常编者按语。我收到的稿酬单子,数量最多的,是些微不足道的小单子,三十元,五十元,七十元……这些单子都来自《经济学消息报》。在这家曾经著名的小报退出历史舞台之前,我是它主要的撰稿人之一(张五常写得比我多些,然后是谢作诗),差不多隔期会有一个小小的豆腐块上报(这是一家周报,每年五十多期)。我知道《经济学消息报》的一些故事。这是一家纯粹的学术报纸,体制外民营性质,还不打广告,经营一直很困难。我不愿意去领稿费,不仅仅因为金额小,也是想帮它节省一点开支。最后它还是退出历史舞台了。我现在还留着几张这家报纸的稿费单子,这是这个时代学术悲哀的见证。

我打小就相信“书中自有黄金屋”(不怎么敢想“书中自有颜如玉”,那样一想,就无法安静读书了),而且我幼稚的观念很直接。我的想法是,读书人是可以通过读书-写字来养活自己的。否则,读书何益之有?这种想法实在是简单、幼稚,甚至原始。古往今来,读书人飞黄腾达者不少,富可敌国者也多,但这些成功人士的成功,很少直接来自读书。纯粹的读书者,不投身政治,不依靠官府,不经营实业,饿死的不知要比成功的多多少。想想孔乙己,就知道酸朽文人的可悲。孔乙己的“生父”鲁迅也是靠写稿谋生,而且日子还过得不错,不过他的辛苦,实在让人不愿效仿。古今中外历史上,靠文字谋生者,大多过得凄苦。除了恩格斯的资助外,马克思主要靠给报纸写稿谋生。他一家的生活是多么窘困啊。经常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还要不时典当家具和厨具。因为生病没钱治,孩子夭折了;他自己长期处于病痛之中,也无钱治疗。李斯特在生意破产之后,也靠写稿为生。他也同样的因为缺钱而无法给孩子治病,导致其死亡。李斯特在理想破灭而经济窘困得无法自拔之时,选择了自杀。詹姆斯·穆勒从苏格兰来到伦敦之后,也主要靠给报纸写稿为生。要是没有边沁的资助,他的生活也无法维持。戈森积平生之力写作出版了《论人类交换规律的发展及人类行为的规范 》,他的愿望,不仅是想要获得学术地位,同时也希望借此改善经济状况。可是,这本在后世产生重要影响的著作在出版之后几乎就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仅仅卖出去几本。几年后,戈森郁郁而终。

在经济学的历史上,也有靠稿酬而发财的。比如,萨缪尔森的《经济学》很成功,发行量很大,而且被翻译成几十国语言,在世界各国发行。萨缪尔森当初是为了给双胞胎儿子挣奶粉钱而写作出版《经济学》的。这本书不仅让他挣足了奶粉钱,还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声誉。萨缪尔森对此很是自得,他说:“我不在乎这个国家的法律由谁制定,只要这个国家的经济学教科书由我来写就好了。”一本《经济学》就够萨缪尔森吃一辈子了,何况萨缪尔森还写了别的著作。萨缪尔森的《经济学》之所以长盛不衰,与他对经济学的重大贡献有关,还与经济学社会地位的提高有关。在约翰·穆勒的时代,大概还不能指望一本流行教科书而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萨缪尔森之后的曼昆更了不得,在他的《经济学原理》还没写出来的时候,出版社就给他预支了几百万美元的稿酬。可能是曼昆的所处的时代更好,也可能是曼昆的教科书更能迎合时代的需要。不过,萨缪尔森和曼昆都是特例。全世界的经济学教书匠,靠教科书而取得金钱成功的,寥寥无几。我的那本教科书卖了十年了,我指望着这一次还能给我结个两万块。

对于萨缪尔森和曼昆这样具有卓越创造能力的经济学家来说,研究和写作,只是科学工作而已。成功所带来的荣誉和金钱,只是一种额外奖赏。萨缪尔森用这样一段话表达自己的信念:“撰写教科书是项艰苦的工作,但报酬可观——我指的不单单是金钱的报酬。和整个时代成千上万颗心灵接触,是学者一生难求的际遇。把我们经济学者所知道的经济学转化为文字,实在是令人兴奋的事情。我非常希望能与读者分享这份激动之情。”(罗格·斯宾塞大卫·麦克富森 编:《23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的瑰丽人生》,颜超凡等译,中信出版集团,2017年版,P42)其实,因为经济学研究而获得的这些荣誉和金钱的奖赏,也是时代的产物,或者说是时代的奖赏。如果不是社会进化到这样一个经济学的地位得到认同,经济学家的贡献得到承认的时代,经济学家的境遇不会如此优越,经济学家也不会获得这样的荣誉和金钱的奖赏。在戈森的时代,就没有这样的机会。在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英国,经济学还是一门冷门的课程。西尼尔在牛津大学讲授政治经济学的时候,他的讲座教授职位及工资都是他朋友惠特利大主教资助的,而且在他辛辛苦苦讲课的时候,台下只有两个学生听讲。在这样受冷落的时代,经济学家想要考稿酬谋生,非饿死不可。

理论经济学家可以靠经济学谋生,可能是二战之后的事情,而且与凯恩斯主义有关。二战之后,国家干预经济成为一种常态,各国成立各种经济研究机构或者智囊组织,为政府政策的制定和实施出谋划策,经济学家在政策制定和实施领域大显身手的同时也获得超过常人的高收入。除了成为总统经济顾问之外,更多经济学研究者,进入私人研究机构,加入各种基金组织,从事理论研究;还有更多的经济学研究者,通过为企业谋划发展战略,开拓市场空间而分享企业和市场成长带来的利益。与国家干预相适应的是,大学经济学专业的蓬勃发展,更多的专业,更多的学生,更多的教职,使经济理论研究的队伍不断壮大。大多数的经济学理论工作者,应该都是像我这样靠工资吃饭,饿不着也撑不死,小康而已。只有站在顶层的大人物们才能发财,像萨缪尔森和曼昆那样。即使没有稿酬,靠为政府或者企业提供咨询,也会有大把的收入进账。

老说“钱钱钱”的还是有些俗气了。萨缪尔森说作为一个经济学研究者他很幸运,收入丰厚而工作轻松。收入丰厚是事实,工作轻松却不然。萨缪尔森热爱经济学,热爱思考和写作。即使到了晚年,他每周都会有一篇有价值的文章问世。工作量其实很大,只是因为他热爱,就显得不是那么艰苦,反而轻松了。萨缪尔森固然因为《经济学》的丰厚稿酬而生活优渥,但是他并不认为研究财富的经济学就是一门可以给人带来财富的科学。他说,学习经济学不能保证给你带来财富,但能使你理解为什么受穷。对萨缪尔森这样的大经济学家来说,“名望”应该是比金钱更重要的追求,但相对于科学探索的乐趣而言,名望和金钱的排位都在后面。萨缪尔森说,同科学探索的乐趣相比,一切金钱和荣誉的奖赏都轻如鸿毛。如果科研的目的只是金钱,那与商业何异?商业显然是获得金钱收入更加直接而有效的途径。如果为了金钱收益,何不弃学而经商?这样说来,稿酬其实也只是研究的一个附加成果,一个额外的奖赏,多多少少也就不在乎了。

 

今早,收到了经济科学出版社汇来的稿酬。在颜鹏飞老师总主编的《新编经济思想史》这部鸿篇巨著中,我只写了其中第三卷的关于“马歇尔经济学”的两章,六万多字。按照一千字一百元的标准,扣税之后,实收稿酬六千元。写这六万多字,对我来说不是很困难的事情,但前前后后的写作,校对,修改,大概花费了四十来个小时。这样一算,每小时也就一百五十元,作为“额外的奖赏”,可以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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