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这是作者写于2006年的一篇中篇小说，未正式出版，但却被各类自媒体广泛转载，以致“扎堆”一词渐成热词。最近，作者对这篇小说从叙事风格到情节架构作了较大修改，并已在作者的公号“阿六原创平台”（微信号：laopan53llm）再次公发。该小说在网易博客首发时，曾有好事者自相对号并向有司举报，造成作者的该博客长期被黑。今再次重申：小说源自生活，却高于生活，所涉及人物、情节以及相关细节描述，均与现实中的豪富权贵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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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堆（中篇小说连载，八）
文/潘国尧
八
出事前，董秋生的公司刚刚在海外上市，为了这个上市，董老板前后花掉了好几千万用来上市前的“辅导”。从来赚钱如畚箕扒灰、花钱如针孔沥油的董老板曾经心疼了好多日子，但是县里、市里的领导告诉他：这个上市不能只能算经济帐，不能只算企业帐，要算政治帐，算社会帐，甚至算国际账，“你想想：我们这个县至今还没有一家上市公司，我们这个发达地区的县却至今还在被人叫做农业县，我这个县委书记在外面憋屈啊。现在好了，我们不但有自己的骨干产业，还有自己的上市公司了，而且还是在海外上市，我们要让世界知道善溪，让善溪走向世界！老兄啊，你这是在做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啊！”这是现在已经被关押在几百公里以外看守所里的前县委书记在敲响上市锣声后现场说的原话，当时前书记双手紧扳着董秋生的肩膀，语重心长的样子，后来县报记者和编辑一起把这段话加工成头版套红的导读，在这段导读的边上就是前书记和董老板语重心长时的大幅照片。那天，县报破例印成了彩报，董氏集团出了10万元加印了10万份，并在第四版上做了全彩祝贺广告。
“物是人非啊！”一位前来羊角湾奔丧的重量级人士在董老板的灵前这样慨叹道，该人士前不久在董氏股份上市敲锣现场也是站在醒目位置的，显然，他老人家这5个字深深地概括了这个县最近发生的几大变故。“他本来可以干更大的事的！”这个重量级人士在安慰董老板的儿子董枭时说了这样一句话，当然这个证券界的老前辈说这话时也有希望董公子勇敢地接收他父亲留下的这个摊子的意思，虽然董老板暴亡前没来得及向任何朋友托孤。
事实上在企业上市之后到命丧鱼叉之前短短的几个月中，董老板的一些行踪表明他确实是想干更大的事了，羊角湾的村民们看到久未谋面的董老板好些天带着一帮人在羊角湾四周转来转去，知底细的村长华安后来透露说，董老板嫌养猪养牛做红肠活粗，污染环境严重，与上市公司的形象不太相符，正准备调整产业结构。为证实自己说的话的真实性，华安还拿出最近的一张县报予以佐证，县报上明白无误地登着这样的白纸黑字：“减少对传统产业的依赖”，“发展绿色环保产业，走资本经营之路”，“努力为善溪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做出应有的贡献”，等等。从笔杆子们杜撰的文字看，董老板确实正准备把股市上圈来的钱用于集团公司新的发展战略，羊角湾的这5000亩“荒地”可能要被建成“生态观光农业园”，还要开发景观房产……但羊角湾的人们可不是好糊弄的，“废话！还绿色环保，要是这一湖黑水能变绿水，要是那5000亩脏地能恢复成为贡田，我们把羊角湾都腾给他！”二大爷当时就这样抢白村长华安道。当然现在这个“他”都快要煅成灰了，这一切设想是连个影儿也找不见了……
所以说重量级人士的慨叹不无道理，仅仅半年之内，前五套班子的集体蹦盘和董老板的匆匆离世，使善溪县成了一谭死水，而羊角湾则极有可能成为这潭死水上飘着的一条漏船：董老板自顾走了，支持他去海外上市、搞产业结构调整的五套班子蹦盘了，那么羊角湾的这潭死水叫哪个来整活呢？看董公子那一脸书生的小样，估计也不靠谱……地已经没了，如果那些厂也将随着董老板走了呢？羊角湾的顺民们还能指望什么来养活那上千号人呢？
一般来说，羊角湾的人们对刚刚死去的人是要敬重的，叫先死为大，但现在许多羊角湾的人对这个刚刚“走”掉的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复杂心情，有人想骂娘，可你总不能骂軆在板头上的死人吧？他又不是自己要走的，是那个该死的歹徒把他的小命结果掉的；该死的歹徒为什么要杀这个老板呢？天下那么多老板不去宰，你为什么要来宰羊角湾的这个老板？而最初刑警们仅凭一把鱼叉就把作案嫌疑人的重点锁定在羊角湾村，这也是非常不靠谱的，其实最希望董老板万寿无疆的就是羊角湾的老少爷们，因为只要他活着，他就得为他所作的孽埋单。
解铃终需系铃人，羊角湾的这一湖污水这几年越来越成为董老板的心腹大患，这在他最近的一些言行中是可以找到佐证的，比如年前邻省的一个大老板被媒体盯急了，就说了句“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句话后来被董老板在各种场合重复过好多次，或许，他当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董秋生遗留给羊角湾空气中的那股焦糊的牛羊毛骚味此刻还在不断地飘散，由此生成的结怨则在不断地堆积……对于羊角湾的顺民来说，这股羊骚味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难闻，很多人这些天来都觉得在家里坐不住了。在村西头扎堆办凶煞丧事的这些天里，羊角湾的男人们也没闲着，他们似乎在等待，甚至在希冀，他们敏锐地觉得，这是羊角湾村顺民们扎堆寻些啥事体的难得的好日子了。
与村民们心有灵犀的二大爷也坐不住了，他焦虑地走出了自家的院子，顺便一脚把门口挡他道的一只大鹅踢得嗷嗷叫。二大爷出门前，二大娘从里屋小步跑出来，往二大爷的中山装外又披上了一件罩衫，但是二大爷愤怒地把罩衫撂在了地上。二大娘看着老头一步一步地向村东头走去，不知为何，她的心头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两行老泪竟然夺眶而出......
二大爷向着村委会走去，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日头照例有点烈，端午刚过，这样的天气最好是在家猫着，但是空气中的那股膻味很难闻，二大爷的心里很难受。在村道上一步步走着，二大爷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在太阳底下一如他的那蓬山羊胡子和锃亮的光头一样晃眼。
在二大爷的身后，羊角湾的男人们纷纷跟上，也向着村委会走去……
上次二大爷穿这件中山装是董氏集团圈地的时候，那次二大爷是坚决反对卖地的，他也是最后一个被迫在卖地合同上按手印的村民，若不是镇长村长的软硬兼施，二大爷是断然不会“转让”自己羊角湾河滩上那几十亩良田的。但是羊角湾的村民从来没见过大钱，当看到一叠一叠的大钱只要按一下手印就能揣到自己兜里的时候，许多人都有点把持不住自己的大拇指了……那次二大爷被镇长和村长死死拽住右手大拇指往合同上按下手印后，老人泪流满面，当下跪在地上向羊角湾方向叩了三个响头……当时有几个娘们不理解，还在一边哧哧地冷笑，二大爷狠狠地睕了一眼在场的男女说：你们这些羊角湾的不肖子孙，你们会后悔的！！！在这之后的几年中，这句话像幽灵一样地不断回荡在羊角湾的上空。
那天二大爷说这话时就穿着这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羊角湾的村民现在看到这件中山装时已经无法百感交集了，他们的良田如今都被硬化成了水泥地，宽阔的羊角湾湖面已经变成了一池油垢……他们本来是可以种地的，他们本来是可以在湖面上叉大头鱼的，现在他们既没了地，也没了湖，他们不知道接下来祖先留下的这片土地上还会发生什么对他们不利的破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