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乐重生,开启解读和重构敦煌古乐的无限可能

张晓明 原创 | 2018-10-10 15:41 | 收藏 | 投票 编辑推荐

  我是9月7日接到“古乐重生”音乐会的邀请的,能够再访敦煌,心中的惊喜自不待言,但是更多的是难以抑制的好奇。以我的了解,敦煌壁画中的古乐器已经复原制作出来,但是古乐谱也破解了吗?甚至已经以古乐器奏古谱做出大型演奏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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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敦煌拥有难以估量的价值

  我与敦煌的缘分开始于5年之前。2013年,为参加敦煌国际旅游文化名城规划的讨论,我第一次到敦煌,尽管“带着朝圣的心情”,但是依然被那些洞窟里的精美壁画和雕塑震惊。

  记得第一次站在45窟的阿南和胁持菩萨雕塑前,我激动的心情无以复加。我意识到,在中国历史上几次大规模人口迁徙中,不仅有“衣冠南渡”,还有“衣冠西行”。敦煌的壁画和雕塑根本不是什么民间艺人的作品,在文化位势上,敦煌不是个地方性的信仰中心,也不仅仅是简单的“文化通道”和“丝路枢纽”,这里根本上就是中华文脉的主流所在。

  敦煌的价值还远不止于此。除了那些美轮美奂的雕塑和宗教题材的壁画外,敦煌还是一个大型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基因库”。2016年,我接受敦煌市文化局的委托,主持制定“敦煌文化生态保护区规划”,有幸进一步深入了解敦煌。

  那次获得的最重要启示是,由于地广人稀,以及主体人口大多为移民,敦煌保护区内现有的活态民间“非遗”资源难称丰厚,也缺乏唯一性和独特性。但是,敦煌却有一个国内其他地区难以比拟的大型“文化基因库”——记录于佛教洞窟壁画和经卷中的大量“非遗”资源,如民间传说、民俗、节日、游戏、音乐、舞蹈和手工制作等等。比如说,敦煌壁画绘有古乐器6300余件,70余类,就是非常突出的“非遗”类型。

  基于此种认识,我们提出了创新敦煌文化生态保护方法的思路,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研承和恢复性保护”,即依靠专业的研究人员,借助现代数字技术对壁画中的民俗“非遗”事项进行数字化采集、要素提取、文化解读、以及系统梳理,在此基础上通过培训班和研习所等形式回归民间,重开传承谱系,令其可能重新为现代生活添彩。借用“古乐重生”的说法,就是“重生性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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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现古谱的演奏并非易事

  以上就是截至目前我对敦煌的认知,这些建议是否为有关当局采用我不得而知,但是我自己依然心下忐忑:即便说的都没错,但是做起来谈何容易!

  让那些已经在生活中消失了的民俗民事、节日庆典活起来,让那些看上去美轮美奂的音乐舞蹈穿越千年的迷雾在你的面前复活,如何可能?我们纵有几乎无所不能的技术表现手段,又怎么能知道那些古乐究竟如何奏响?更不要说在现代消费者中引起情感共鸣。

  的确,上海民族乐器一厂已经在2013年仿制了敦煌古乐器中的60余种,包括胡琴、箜篌、羯鼓、筚篥、方响、花瓣二胡、凤首阮、瑟雷公鼓、古笛、排箫、笙竽、五弦葫芦琴、莲花琴等(其制作技艺载入了《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甚至还开过专题音乐会。但是,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复现了古谱的演奏?

  我们知道,自上世纪30年代以来,已经有一干中日学者为此殚精竭虑;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更有陈应时、何昌林、关也维、席臻贯等国内研究者异军突起,学术成果已经积累深厚。但是,似乎远未能覆盖所有乐器和曲目类型,也还没有走出学术探究的小圈子,建立起在盛唐文化与现代大众消费间真正的情感互动和意义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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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需用更宽广的视野

  和更包容的方法看待敦煌古乐

  这里还涉及到如何认识文化发展的一些根本性问题。回溯文明的源头并寻找到有价值的传承因素,是一件即便在理论方法基础上都尚且争论不休的工作。

  近年来,“弘扬优秀中华传统文化基因”已经成为共识,但是只要我们脱离政策话语,想一下“传承文化基因”在技术上和文化上如何可能,马上就会遇到当今世界最前沿的难题。原因很简单:生物学意义上的“基因”和文化意义上的“基因”(英国人道金斯已经为此发明了meme这个单词,有人翻译为“模因”)的进化模式完全不同,生物学意义上的“基因”是生命进化的基本复制单位,有了数字技术的助力,现在已经基本得到破解。

  但是文化进化意义上的“模因”不是一个自我复制的“信息单位”,而是一种由系统定义的“知识单位”(哈特利:《文化科学》,P126),研究的理论和方法还在探索之中。文化进化是“意义”的进化,而任何人所能理解的意义都是在一个系统中被确定的,也就是说,在文化上你是什么人,是由你所在的“文化共同体”决定的,这个共同体是由语言、文字、图像、音乐、以及习俗等构成的。一个人不浸入这个文化的整体,就不能充分理解任何一个局部。

  在这个意义上看敦煌古乐,需要有更宽广的视野和更包容的方法。“敦煌古乐”是音乐,但是不是也可以做“词”“曲”一体的理解?同时在藏经洞中面世的还有“敦煌曲子词”,其中《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和《忆秦娥·箫声咽》被称为“百代词曲之首”,与古乐是什么关系?无论是先有诗而后吟唱成曲,还是已有曲牌而后填词,都说明不能单线式地做文化研究,文化是一个整体,其传承一定是多线式和网状结构的。

  回到这场“古乐重生”音乐会,我认为,这可以看作是一个标志性事件。敦煌研究院和腾讯公司的合作代表了古老传统和现代科技的一次前所未有的融合,莫高窟是一个远未充分发掘的宝藏,而腾讯公司则是集聚了10亿人的无限创意的平台公司,她有能力吸引超出想象的人群来关注和参与一件尽管文化意义重大但是却极为小众、专业、封闭(曾经)的事件,这将开启解读和重构敦煌古乐的无限可能。“古乐重生”音乐会当晚据说有超过1000万人在线观看了演出,就是证明。

  敦煌是个神奇的地方,敦煌古卷正在焕发青春。此番同行的雾满拦江说得好,“昔日我曾如此苍老,如今才是风华正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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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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