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奖:拥抱技术创新,爱护自然环境

夏春 原创 | 2018-10-11 10:16 | 收藏 | 投票 编辑推荐

  去年,我准确预测到了理查德•塞勒(Richard Thaler)教授会以在行为经济学领域的开创性贡献获得诺贝尔奖,并且在诺奖宣布的第一时间在喜马拉雅对他的学术研究做了解读。今天,我们来聊一聊2018年两位经济学诺奖得主的学术贡献。

  本周一,2018年经济学诺贝尔奖揭晓,获奖人为耶鲁大学的威廉姆• 诺德豪斯(William Nordhaus)教授和纽约大学的保罗•罗默(Paul Romer)教授,他们获奖的贡献分别是把“气候变化”和“技术创新”整合进了主流的宏观经济分析之中。

  对于两位获奖者的学术贡献,我先给大家一个通俗的理解。习总书记经常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生态环境保护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业”。这个道理大家都接受,但是假如生态环境保护要牺牲当前的经济生产,到底要如何来解决这两者之间的矛盾?诺德豪斯教授的学术贡献就是在宏观经济学的框架下发展出一套新的成本收益分析方法。

  同样,大家应该记得习总书记经常说:“发展是第一要务,人才是第一资源,创新是第一动力”。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传统宏观经济学重视发展,但只是把人才和技术创新作为外生给定的,也就是说,一个国家有多少人才和技术是老天爷随机丢色子决定的,人们没办法自己主动去控制,大家是不是觉得不太合理?罗默教授的学术贡献就是在宏观经济学框架下让人们主动去做出人才培养,科学研究,技术创新的选择,从而为经济的持续发展提供动力。其实,这也正是不同国家经济发展差距巨大的一个核心原因,否则的话,没法理解老天爷为什么特别偏爱美国,让美国拥有那么多人才和技术,老天爷为什么不给非洲国家更多关爱呢?

  诺奖揭晓后,我的第一感觉是这个结果既意外又在意料之中。先说意料之中,首先,诺奖委员会通常会对微观经济学,宏观经济学,计量经济学,金融学等领域的杰出学者做出奖励,今年获奖者非常可能来自于宏观经济学家,我在周末和两位经济学教授聚会时都是这么认为的。其次,我印象里,早在20年前,诺德豪斯和罗默教授就已经成为诺奖的热门竞争者,而且这些年,他们出现在预测名单里的频率非常高。因此,他们最终获奖的结果是在整个经济学界的意料之中的。

  至于意料之外,有两个原因。第一是虽然两人都被公认应该获奖,但是极少有人想到他俩会同时获奖。因为他们两人的研究初看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一个是关于气候变化的,一个是关于技术创新的。而且,更适合诺德豪斯教授身份标记的是环境经济学家,而并非宏观经济学家,而罗默教授则被视为主流宏观经济学家,两人并列获奖初看很像“拉郎配”,有点勉强拼凑到一起的感觉。但是再一细想,又觉得这次诺奖委员会的决定非常高明。

  我们知道,主流宏观经济学是研究长期经济增长和短期经济周期的,在这两个领域已经有多位宏观经济学家获得诺奖,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把技术创新看做是老天爷随机丢色子决定的。而罗默教授的研究是探究经济持续增长的动力,也就是知识和技术创新的作用对人类社会福利的正面作用;而诺德豪斯教授的研究是探究经济增长的代价,人类活动产生的温室效应和全球气候变暖对人类社会福利的负面影响。显然,这一正一反对人类社会都非常重要,理解技术创新和气候变化与人类经济活动的相互影响的经济学意义巨大。因此,他们两人并列获奖反而成为诺奖委员会的“神来之笔”。

  第二个意料之外主要集中在罗默教授身上。1997年他被《时代周刊》评选为年度最有影响力的20人之一,当时他获得诺奖的呼声很高。因为当时互联网科技公司的崛起,“知识经济”成为最热门的词汇,和现在流行的“新经济”一词异曲同工。原因就在于知识和新的技术创新具备和传统生产要素,也就是劳动力和资本,非常不同的属性。

  有一句流行的话可以描述知识和技术创新与众不同的特性:“我有一个苹果,给了你,我就没有了,我有一个思想,给了你,我依然拥有。”这里的苹果就类似于劳动力和资本,具有排他的使用性,而思想就类似于知识和技术创新,具有非排他性的特点。尽管经济学家早就认识到思想的这一特征,但在过去的主流宏观经济学模型里,知识和技术进步被视为“外生”的随机过程,经济学家把焦点放在了劳动力,资本以及其他资源的利用之上。70年代石油危机的出现,让经济学家变得比较悲观,开始担心人口膨胀,资源枯竭将使得经济增长停滞。

  今天我们都知道,思想比苹果更重要,决定经济持续增长的终极动力恰恰在于知识和技术被创造和利用的过程,正是罗默教授第一个完成了把知识和技术创新看成宏观经济里人们主动选择的内生变量,“内生经济增长理论”由此诞生,罗默教授获得诺奖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罗默教授并没有在1997年获奖,可能因为当时他还比较年轻,通常获奖者都在60岁以上。然而,随着2000年互联网泡沫破灭,罗默教授获奖的机会似乎在逐年降低,从2000到2017年,有至少七位主流宏观经济学家获得了诺奖,其中个别人在经济学界之外的知名度不如罗默教授。不知道他是否心情大受影响,从2015年开始,罗默教授不断写文章批评主流宏观经济学研究,点名道姓批评获得诺奖的宏观经济学家,其中包括他的导师。他在2016年出任世界银行的首席经济学家后不久,也和同行相处很不愉快,在2018年初辞职,他给人一种很强的要和宏观经济学家同行分道扬镳的感觉,。2017年罗默教授所在的纽约大学网站还闹出了乌龙,直接宣布他获得诺奖,搞得彼此都十分尴尬,很多人开始认为他将彻底与诺奖无缘。由此可见,今年诺奖委员会的决定,可以称得上是非常意料之外的。

  说到现在,大家肯定有一种感觉,诺奖到底颁发给谁,非常难以琢磨,难以预测。的确,每年具体哪位经济学家能够获奖极难预测,我去年预测到塞勒教授获奖,是因为我正好在喜马拉雅开设了《经济学家夏春的投资必修课》,这门课的核心内容和塞勒教授对行为经济学的研究密切相关,我猜准了是个巧合。

  但是,哪些经济学家更有可能获得诺奖,反而相对来讲比较容易猜到。一个广泛流行的方法是看经济学家的论文引用率,比如罗默教授有两篇内生经济增长的理论文章的引用率在25000-27000之间,去年获奖的塞勒教授有两篇文章的引用率在6000-8000之间,都有巨大的影响力。但这个方法也不是特别靠谱,和诺德豪斯教授获奖直接相关的一篇文章的引用率只有220。另外,一些引用率和影响力远超罗默教授的经济学家还在继续等待诺奖。

  相反,我在20多年前提出了一个方法,在预测谁可能获得诺奖上的准确性很高。这个方法就是看经济学家的学术研究能否在本科生的经济学基础教材上找到。罗默教授就不用说了,几乎任何一本宏观经济学的入门教科书都会介绍他的“内生经济增长模型”,比较有趣的是诺德豪斯教授。在中国,传播最早最广的一本英文经济学教材就是1970年诺奖得主保罗•萨缪尔森(Paul Samuelson)教授和诺德豪斯教授合写的。1985年之前,这本书是萨缪尔森教授独立完成,之后的版本更新主要由他的学生诺德豪斯教授来完成。这本书现在最新版本是第19版,被翻译成了17种语言。

  我记得我1992-1997年在北京大学读本科时看的是第13版,后来又看过第16版。坦率讲,这两版的内容我几乎都忘光了,但有一点印象特别深,就是在介绍国民生产总值GDP这个概念时,其他书都是标准化的介绍,但诺德豪斯教授在书里特别提到,传统的GDP统计有一些缺陷,许多经济活动会带来严重的空气,水和土壤污染,破坏人们的健康,损害国家长期的基金发展。而更有意义的概念是绿色GDP,也就是真正为人们带来正面福利的国民生产总值。诺德豪斯教授主张应该把污染等经济行为所产生的社会成本从GDP中扣除。同时,加上一直被忽略的家政活动、社会义务等经济活动。今天这个绿色GDP这个概念已经普及到千家万户,而这就是诺德豪斯教授学术研究产生的社会影响。

  前面我提到,传统的宏观经济学模型假定人才,知识和技术都是老天爷丢色子决定的,色子的英文是DICE,而这个恰恰是诺德豪斯创建的气候与经济动态综合模型的英语首字母缩写。这个模型描述了经济与气候之间的全球相互作用,包括经济活动如何影响气候变化,气候变化如何反过来又影响经济活动,以及什么样的政策能够协调气候变化和经济活动。而回答这些问题不能仅靠经济学知识,还要整合多个自然科学的知识,才能构建一个合适的模型。

  这个模型最为世人熟悉的应用就是温室气体和碳排放对于气候变暖的影响。 诺德豪斯教授与合作者一系列的工作为减少碳排放的经济和环境效益分析提供了丰富的实证证据。他们认为最有效的管制方法就是对所有国家统一征收碳排放税。目前全球有超过45个国家已经着手给碳排放定价,包括中国、欧盟和美国加州等地。他们采取的主要途径有两个:一是直接上调化石燃料税,二是出台碳排放限额和交易计划,通过提供经济激励措施来减少污染物排放。

  我们再回过头来说说罗默教授在创造“内生经济增长理论”之后,认识到知识和技术创新具有非排他性,一旦缺乏知识产权保护,会导致新知识的供给不足。这个道理很简单,有趣的是,罗默自己成为了个人理论的实践者。他在斯坦福大学商学院教书时,设计了一个教科书学习网站,购买教科书的学生可以在网站进行预习,复习和测试。罗默教授和商学院约定他将用自己的资金招聘专职人员帮他设计和管理教学网页,他自己将投入部分工作时间充实网页内容,最后成品的知识产权属于他个人。

  一开始这个网站只包含经济学教材的学习材料,逐渐扩展到其他学科。后来,罗默教授把这个网站卖给了美国一家出版社。我在香港大学教书的时候,采用的不少教材就来自于这家出版社,学生们成了罗默教授技术创新的受益人。

  不过,运营这个网站也占用了罗默教授许多时间,他显著减少了在学术研究上的投入。也因为这个原因,近几年他对于宏观经济学发展的一些评价,虽然有一些合理的观点,但总体上偏见较多。我建议有兴趣的朋友多阅读目前在研究上更活跃的一些学者对宏观经济学发展提出的一些建设性的意见,这对正确理解宏观经济学前沿研究的帮助更大。

  此外,罗默教授非常喜欢香港,2007年曾经考虑在香港长期生活。他认为香港经济奇迹值得其他经济体效仿,于是提出了一个名叫“特许城市”(Charted Cities)的主张,建议一些经济不发达的国家或地区,可以划出一块地,将政治、经济、法律法规让给某个民主政治及经济发展高度完善的国家或地区去管理,只不过罗默教授的这个设想现阶段还难以实现。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两位诺奖得主都对美国总统特朗普的政策提出了批评意见。作为“碳排放税”的倡导者,威廉•诺德豪斯教授批评特朗普政权在应对气候变化问题上倒行逆施。特朗普曾经宣称,所谓的气候变化,是一场“骗局”,美国也退出了《巴黎气候协定》。 在获奖后的新闻发布会上,诺德豪斯教授批评说:“考虑到气候变化的科学早在19世纪就已确立,因此这种观点是极为愚蠢的。”诺德豪斯教授说“有人声称气候变化是中国为制造业炮制的骗局”很可笑,美国政府如此敌视环保与气候变化的政策“很反常”。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字句之间都在批评特朗普。实际上早在2017年8月,诺德豪斯教授在著名的VOX网站发表了长文批评特朗普破坏国际合作的贸易保护主义,倾向富人的税收政策,认为这两个政策长期的负面影响远远大于正面效果。

  2016年,身为世界银行首席经济学家的罗默,与400多位经济学家在发出的联名信中表示:“对美国来说,特朗普是危险的、破坏性的选择。他将对美国民主制度、美国经济机构的运转以及美国的繁荣构成特殊威胁。”在纽约大学的新闻发布会上,罗默教授言语间吐露出并不赞同特朗普“逆全球化”的政策倾向。他强调了全球化之于世界经济的重要性,以及通过共享创意和新知,来推动技术创新的深刻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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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大学经济金融学院高级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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