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昆明：雨中黑龙潭
2018-8-4，昆明
黑龙潭公园位于昆明市北部，是昆明重要的风景名胜区，也是道教圣地。
我少年时跟外婆生活在昆明，身体虚弱。有一段时间，似乎得了癔症，懵懵懂懂，昏昏沉沉，不吃不喝，要死不活的。那时候的农村，有人生病，首先想到的就是求神问卦，而不是寻医问药。做这种事，外婆很有经验。从邻居家讨了几个鸡蛋，连壳煮熟，拿到寺庙里供上一供，蛋壳的裂纹可以提供关于疾病或者运道的信息。大部分鸡蛋应该是被庙里的道士吃掉了，外婆带回来了两只鸡蛋，以及那些信息。带回来的两只鸡蛋就供在供桌上，我还跟着外婆磕了头。那鸡蛋肯定是要被吃掉的，我想当然以为其中至少会有我一只。可是到第二天起床，两只鸡蛋都不见了。我感觉受到了欺骗和欺负，就离家出走。这说明我的病好了，也说明外婆搞的这个迷信活动是有效果的。
我后来去过黑龙潭几次。只记得又黑又深的潭水，高大的古树，灿烂的山茶花。什么宫啦，庙啦的，印象不深。最近一次去黑龙潭，是陪同母亲及几位舅舅去的。外婆早不在了，舅舅们都成了老人。
这一天从长人上班的地方出来，坐公交车二十几站，到了黑龙潭。黑龙潭是雨神的宫殿。我一进门，就有小雨飘起来。进大门左手一个庭院，墙角是一排古老的紫薇树，似乎是光着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昆明就是这样的天气，虽说四季如春，但一下雨就成冬天。
左手院子的门匾上写着“黑龙宫” 几个字。进入院内，正西面是父母殿。第一次见到“父母殿”，供奉的是什么神仙呢？具体的父母还是抽象的父母。看到一对老夫妇在叩拜，极虔诚的样子。老头白头发白胡须，老奶系着围裙，弯着腰，都是七八十岁的样子。这样大的年纪，还为父母叩头祈福，真孝顺也。庙里到处是回廊，正好为人们提供避雨的帮助。在一个拐角处，一位着蓝色中山装的老者，斜靠着柱子，安静地睡着了。
黑龙潭四周先还围着一圈人，拍照的，观鱼的，戏水的，一下雨，就都缩到边上的亭子去了。小雨淅淅沥沥下着，潭面上起了一层蒙蒙的雨雾。潭水很深，看起来是黑洞洞的。池边围着一堆堆的鲤鱼，给闲极无聊的人们提供了打发无聊的机会。听到远处有敲锣打鼓并唱歌的声音，我听出那是在唱花灯。在公园或者庙里唱花灯，是一件平常的事情。
沿着溪边的小路，循着声音找去。经过一排排古树，钻过一座假山，跨过一座小石桥，看到前面的龙泉台。果然有人在唱花灯。表演者一男一女，脸上都化了厚厚一层妆。听声音，看神态，应该是五六十岁的样子了。戏台正对面只寥寥站着三四个打伞的人，大部分听众都挤在舞台的两侧。舞台的后面是演员休息厅，南侧则是伴奏的乐队。好久没听，还是感觉很有意思。那唱腔，那动作，都是地地道道的土味。似乎唱的是书生进京赶考的事情。唱别离，唱希望，免不了有打情骂俏。我跟在休息的乐手聊了几句。说这是附近村里出钱组织的，已经唱了几天，请来唱戏的是专业团队。
听了一段，离开。沿着潭边向上山走去。一座巨大的圜丘出现在前面，这就是著名的薛尔望墓。李自成攻陷北京之后，明朝宗室在南方建立南明王朝，苟延残喘。吴三桂率军追击南明永历皇帝到昆明。实在抵挡不住，永历皇帝准备逃往缅甸。薛尔望乃一书生，跟随南明小王朝逃难到昆明的；眼看南明王朝即将覆灭，就率一家十几口人到黑龙潭投水自尽，以显示尽忠报国。龙泉宫的道人们将尸体捞出，就葬在潭边。后来不断有文人骚客前往吊唁，为其立碑，歌功颂德。这样的故事，听着壮烈，仔细一想却觉得荒唐而迂腐。世代总是循环往复，王朝势必腐朽堕落，旧朝总被新朝替代。读书人对此心知肚明。舍一家人姓名为一个腐朽的王朝殉难，实在可叹。只可惜了一潭清水。
向山上走去，又是一处巨大的墓葬。岂止是巨大，还是豪华，恢弘。其牌坊是那样的宏伟，据说是王陵的气派。原先以为是先列的墓地，或者是帝王的陵寝，看了看介绍才知道，这“李光炳夫妇墓”，埋葬的是“云南王”龙云的岳父和岳母。据说龙云的岳父李光炳也算是开明人士，不过，这样气势恢宏的陵墓，也该算是“僭越”了。民国时期已不存在越制的问题，不过，如此厚葬只能说明龙云利用职权，占公为私。在云南近代历史上，龙云也算是一代枭雄。看他为云南经济和社会发展作出贡献的份上，也就懒得谴责他了。
往山上走去，小雨渐渐停下来了。满山的银杏，树叶有些发黄了。再过个把月，应该是观赏的好时节。黑龙潭公园足够大，又到处是亭台楼阁，慢慢走着，感觉悠然自得。看了看百度地图，公园深处有个叫“幽香亭”的地方，想来那里应该有个梅园，应该是个安静闲适的所在。走近，果然有个小小亭子，匾额上确实写着“幽香亭”三个字。不过，这里已经被两位女士占据，她们放着伴唱的录音机，在声嘶力竭的唱着流行歌曲。实话说，很难听。
辗转来到龙泉宫，这是黑龙潭最重要的宫殿。大门口，红色的巍峨的院墙，两株古柏从院子里挺拔而出，雄伟的殿堂，庄严的塑像。一个院子挨着一个院子，不一样的格局，一样的浓厚的宗教文化气息。这里还应该是古木博物馆，有唐朝的梅树，宋朝的山茶，元朝的柏树。三四百年的古树到处都是。说来很有意思，抗战期间，西南联大在昆明城办学，还曾经利用龙泉宫建设物理实验室。不过现在已经看不到什么痕迹了。我来来回回走着，拍着，感慨历史的悠长，生命的短暂。我们这些人，到处奔波，四下忙碌，自以为是上天的宠儿。相比于这些古木，在一个地方一站数百上千年，安安静静，怡然自得，不争不吵，我们是多么的渺小啊。
就这样走着，看着，感慨着，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当我准备出门的时候，发现大门已经关了。找到管理员，给我开了侧门才出来。老先生和颜悦色，还跟我说对不起，昆明人就是这样客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