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贫穷更可怕的,是心穷

刘雄飞 原创 | 2018-03-17 16:09 | 收藏 | 投票

 比贫穷更可怕的,是心穷

·1· 

我出生在80年代中期,长江中下游平原一个四五线城市。这是一个重工业城市,空气里常年弥漫着烟尘,运煤车轰隆轰隆驶过,在马路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煤矿工人都是在井下几百米不见天日的地方挖煤。地底下寒气重,因而他们都爱喝酒,喝醉了就回家打老婆孩子。生活,积攒了厚厚的煤灰,看不清本来的面目。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妈妈在煤矿做洗衣工,后来再嫁,继父还是矿工。环境限制了人们的想象力,只能像陀螺一样原地打转。

那时我四五岁,随妈妈到了继父家,又跟着去了他的各种亲戚家,被妈妈要求逢人就喊。可是我嘴拙,一个字都喊不出来。妈妈只好心虚地跟人致歉:“这孩子就是不懂事,没出息。”

有一次去到乡下,好像是继父的堂哥家。他们家有很多半大的男孩,野得上房揭瓦。我被他们拉到一间背阴的牛棚里,地上铺满了干燥的稻草,却又有一股淡淡的霉味挥之不去。

我不知怎么被他们脱掉了裤子,后来哭着从牛棚里跑出来,身上沾满了稻草。我找到妈妈,她正在跟人热络地说着什么,只看了我一眼,就叫我闭嘴。我乖乖地闭了嘴,紧紧地抓住她的衣角,再也不敢放手。

后来我长大一点,试图向妈妈重述当时的情形,结果只换来一句喝斥:“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

我再也不提这件事了,只是有一次问她:“为什么要再嫁?就我们两个过日子不好吗?”妈妈叹了一口气说:“我一个人怎么养活你?你知不知道养个孩子多花钱?”

因为没钱,所以寄人篱下。因为没钱,所以任人欺辱。因为没钱,所以忍气吞声。

从此以后,在我的心目中,就种下了对于钱的执念。钱能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比钱更加诚实可靠。

·2· 

在我的记忆中,从来都没有零花钱。

校门口的文具店、饰品店和小吃摊,从来都与我无缘。因为口袋里没有一分钱,我只能远远地站着,假装在看别的什么东西,偶尔偷偷地飞快地瞟上一眼。

很快我就对所有心仪的东西如数家珍。一只树叶形状的发卡,一条粉红色的发带,各种水果造型的橡皮擦,还有黏黏甜甜的藕粉。我每天放学都要眼巴巴地把它们看上一眼,流着口水想象一下,不然的话就好像这一天没过完似的。

有一天,我不知怎么得到了两块钱。两张皱巴巴脏兮兮的纸币,握在手里却有一种奇异的温暖。我贪恋这种手心里的温度,再也不舍得把它们交付出去。什么发卡发带,橡皮藕粉,此刻全都不重要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钱币放在口袋里,睡觉的时候放在袖口里。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都能感到一种巨大的抚慰。

我对于这两块钱的珍视,让同学们发现了,他们送了我一个外号“财迷”。

有一次,班级组织了春游,到野外踏青。那天非常热,大家走了很远的路,又累又渴。这时远远走来一个卖冰棍的老奶奶,同学们像见了亲人一样扑过去,纷纷掏钱来买冰棍吃。

我把两块钱紧紧攥在手里,心里不停地纠结,最终还是没舍得买。那天以后,我的“财迷”的外号叫得更响了。

因为太过于小气,我在学校里几乎没有朋友。同学之间流行送礼物,一张贺卡,或是一个便签本,写上一些祝福的话语,好像友谊就能地久天长一样。

我表面上对此不屑一顾,说到底还是不舍得花钱。既然要用钱换朋友,那我不如直接跟钱做朋友。钱不会不怀好意地送我外号,也不会当众给我难堪。

直到今天,我依然没有什么朋友。朋友即使不那么势利,维护起来也需要花钱。吃饭AA制,可如果挑了贵一点的餐厅,我还是心疼得睡不着。比起和朋友在一起获得的那点点惬意,我更愿意享受钱带给我的稳稳的幸福。

·3· 

上了高中以后,我开始住校了。每个星期有四十元生活费。

四十元意味着,从周一到周五,我每天的花费不能超过八块钱。早餐和晚餐基本上靠一个馒头解决,午餐我只吃食堂里最便宜的菜,平均每天只花四块钱就够了。

有一次,我在学校的小卖部花了五块钱,买到半箱快过期的火腿肠。以后每天中午,我都打一两米饭,再盛一碗免费的菜汤,然后剥一根火腿肠,用筷子戳成小块和米饭、菜汤混一起吃。我吃得特别满足,五块钱让我足足吃了四个礼拜。

自从发现这个省钱的法子以后,我就经常光顾小卖部,讨好地跟老板套近乎,看看有什么快过期的食品,可以以低廉的价格买到。

我的衣服基本上都是妈妈从各种亲戚家捡来的,虽说不是特别破旧,但是穿在身上就像一块怎么也洗不干净的抹布一样,满是油腻味。

整个高中,我只穿过一双新鞋子,是在外地工作的小姨回家来,见我的鞋子磨得快要见底了,带我去商场买的。她还让妈妈给我买些新衣服穿,妈妈不屑地说:“上学的丫头有什么好讲究的?有的穿就不错了!”

我至今对那双鞋子记忆犹新。那是一双黄色的系带皮鞋,皮子软软的,有一股好闻的味道。我可以抱着它们闻上一整天都闻不够。

有一天放学的时候,下了好大的雨,我虽然带了伞,却不忍心让新皮鞋踩进水里。于是就待在教室里,呆呆地看着窗外,直到雨停了才离开。

食堂早就没有饭了。我徘徊到小卖部,磨磨蹭蹭地拿起这个放下那个。老板看出我的用意,大声地说:“最近没有过期食品,你不想买就快点走。”

他说得那么大声,在场的人全都转过头来看我。我一下子羞得无地自容,好像有人揪起我的头发示众。我终于明白什么叫“抱头鼠窜”,因为那天我就是那么逃走的。

高中三年,依靠我顽强的省吃俭用,攒下了一千多块钱。这些钱被我锁在书桌抽屉里,每个周末打开一次,添进去几张钞票,然后再小心地锁好。

每当我觉得生活屈辱,或者学习无望的时候,就想想那只抽屉。那里面存放了我关于人生所有美好的期望。

·4· 

高考过后,填报志愿的时候,我看到农业学校的农科类专业,学费比较低,立刻决定报考。生活当中留给穷人的选项总是少得可怜。

其实说到我的家里,到底有多穷困,似乎也谈不上。妈妈和继父都是国企员工,工资水平在当地可以保证一家人过着正常的生活,不必节衣缩食,更谈不上捉襟见肘。

但是我妈一直秉持着穷养我的观念,觉得女孩子要是关注外表讲究吃喝,就会变坏变野。她大概没想到我能考上大学,所以对我学习上的投资也是十分吝啬的。

还有一个可能的原因,我没有向她求证过。

继父的儿子初中没毕业就去当兵了,不再是家里的负担,而我却一直要上学花钱,恐怕会让继父心存芥蒂。所以她必须更加明显地克扣我,方才显得平衡。

不管怎样,我在我妈一贯的穷养下,有惊无险地长大了,竟然还考上了大学,令她十分高兴。我永远忘不了她一脸谄媚地把录取通知书拿到继父跟前,然后底气十足地夸赞我。

十八年来,她从来没有夸过我一句,而那一天,她把所有的夸奖都用尽了。

我听着她嘴里的那些溢美之辞,总是无法把它们跟自己联系起来。我只感到隐隐的担忧,尽管她之前拍着胸脯保证过,肯定会供我上完大学。

果然,距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妈妈忽然提议,要带我去办助学贷款。她的解释是,助学贷款是没有利息的,她要把学费存银行吃利息,这样更划算。

“你放心,等你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一定把贷款还上。”

我就这样上了大学。妈妈每月给我八百元生活费,按照当时的物价水平,完全可以保证我正常的吃穿用度。

不过对我来说,不省钱就不能活。于是,我永远只吃食堂里最便宜的菜,翻来覆去穿那几件旧衣服。冬天为了省下打热水的钱,用饮料瓶灌满水放在暖气片上,第二天早上就有温水洗漱了。

可是大学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计算机老师让我们多去机房练习打字。我花十块钱办了一张卡,每次去上网,机房的老师就在卡上钻一个圆孔。每钻一个孔,我就感到一阵心疼,好像我的心上钻满了窟窿。

 

(傍晚的校园)

·5· 

我开始懂得开源节流的道理。节流我已经做到极致,该想一想怎样开源了。

我上街发过传单,给小饭馆刷过盘子,体力付出与金钱收益完全不成正比。我又去做家教,坐半个多小时公交车,去给一个初中生补习数学。为了讨好家长,我每次都比规定时间延长半个多小时。

后来,我在一所中学附近的辅导机构谋得一个兼职教师的职位。周末两天每天上八节课,一天下来腰酸腿疼,口干舌燥。

由于课余时间完全奉献给了兼职,我的学业仅仅是保证不挂科而已。有时听说同学们在考什么雅思、托福,又听说有人辅修了第二专业,还有人学编程,考驾照什么的,我觉得这些都离我非常遥远。但凡需要花钱的事情,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

上大学时,我喜欢过一个男生。他叫陈凯,是我们班的班长。我喜欢他,却不敢跟他说话,只是远远地看着就很开心。

大二那个暑假,我为了做兼职,留在学校没有回家,两个月下来挣了四千多块钱。快开学的时候,我思前想后好多天,终于跑到专卖店买了一件男式衬衫。

当我拿着衬衫站在陈凯面前,心跳加速,面红耳赤,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一瞬间忘得精光。

陈凯的神色由疑惑变成恍然,他推开我的手,义正言辞地说:“真的不要这样。我会跟辅导员建议,给你一个贫困生名额。你的情况全班同学都知道,大家不会有异议的。”

后来我果然拿到了贫困补助。一件没有送出去的衬衫换来一千块真金白银,怎么想都很划算。我无耻地笑了又哭了。

陈凯很快有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女朋友,两个人走在校园里像在演言情剧。而我依旧灰头土脸,忙忙碌碌。我有时会忘了自己喜欢陈凯这件事,它就像雅思托福、编程驾照一样,根本就不是属于我的选项。

到了大四,同学们考研的考研,工作的工作,忽然之间都有了着落,而我却一筹莫展。农学专业一直是就业老大难,我的专业技能又很一般。跑了几个招聘会,连面试机会都没有得到。

妈妈兑现诺言,把助学贷款全部还掉了,让我长舒了一口气。四年来,助学贷款就像悬在我头上的一双大手,我很怕它忽然发力,揪起我来悬赏示众。

毕业之后,没有更好的出路,我就继续留在辅导机构代课,从兼职教师转为专职教师,有了底薪,加上我拼了命地代课,每个月的收入还比较可观。

生活中最开心的事就是看着银行卡里的余额缓缓地上升,为了它,我可以忍受一切。即使居所简陋,饭食粗糙,即使没有朋友,也没有恋人,我都觉得特别踏实而满足。

不论什么时候,一定要有钱。钱能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比钱更加诚实可靠。

 

(雪后的上班路)

·6· 

有一次看节目,主持人问志玲姐姐:“如果你的男朋友很穷怎么办?”

志玲姐姐回答:“没关系,心不穷就好了。”

那一刻我忽然发现,原来比贫穷更可怕的,是心穷。

尽管我知道,人不仅仅是活着就够了,更重要的是生活。而我也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可以供养更有质量的生活方式。但是,我依然改变不了自己节俭到变态的生活习惯。

买蔬菜水果总挑品相不好的,为了几毛钱跟老板磨半天嘴皮子。去超市不厌其烦地反复比较,挑同类产品中价格最低的。内衣不穿烂到褴褛状不会扔,反正在里面没人看见。外衣也就寥寥几件,颜色全都褪得暗淡无光。

平时一张纸头我都舍不得扔,在街上看见别人扔的饮料瓶子,也会趁人不注意偷偷捡起来,因而我的屋子里堆满了垃圾,收废品的大叔每个月来一次,总称赞我:“姑娘你真会过日子。”

有一次有个学生家长给我送来一包衣服,说她就穿过一两次,还都挺新的。我虽然很想一口回绝,结果还是不争气地接了下来,一个劲儿地跟她道谢。

同事们去聚餐、旅游,一开始也会喊我,但我总找借口回绝,后来他们便不再喊我了。每天一个人孤零零地独来独往,回到家守着一屋子破烂,偶尔也会变得很低落,这时我就拿出存折来看一看,抚慰一下干枯的心情。

我不曾真正赤贫过,但是内心却再也富足不起来。

相亲的时候,我依旧灰头土脸。对方多半是看不上我,偶尔有人愿意进一步交往看看,我又开始怀疑对方的动机,是不是惦记着我那点血汗钱。

继父儿子结婚的时候,妈妈让我拿一千块礼金。我固执不肯,跟她大吵一架。她骂我:“钻进钱眼里,活该一辈子嫁不出去!”

继父住院的时候,妈妈让我负担所有医保不能报销的费用。我觉得不公平,要求跟他儿子各出一半,妈妈指着鼻子骂我:“白眼狼!你上大学花了那么多钱,这钱就该你出。”

我从来没有像那次哭得那么伤心。从小我在她身边畏畏缩缩、心惊胆战地长大,寄希望于钱可以免我凄苦,却又因为钱与家人几近决裂。

我就像一只蜗牛,背着用钱筑成的壳。这层壳给了我迫切以求的安全感,也把我逼进一个狭小逼仄的世界里,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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