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亲可爱的老马
2018-5-20
这里所说的老马，指的是马悦然，瑞典人，著名汉学家，诺贝尔文学奖18位终身评委之一。
第一次知道马悦然，是用谷歌或者百度搜索高行健信息的时候。高行健获得2000年诺贝尔文学奖，不过那时候他已经是法国人。那一次的高行健获奖，马悦然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他是高行健作品的翻译者，也是推荐者。我后来读沈从文的传记，又一再注意到马悦然。马悦然很欣赏沈从文的文学，很喜欢沈从文这样的“乡巴佬”作家；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老马曾经在北京拜访过沈从文，对其为人很是敬佩。老马似乎曾经向诺贝尔奖文学委员会推荐沈从文的，很遗憾的是沈从文没有等到这一天就去世了。前段时间又一次注意到马悦然，也与诺贝尔文学奖有关。据网上的消息，今年中国作家很有可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我们自己揣测的名单中包括余华，苏童，贾平凹等人。这几位都是我所喜爱的作家，我以为他们能够代表当代中国作家的最高水平。马悦然喜欢的名单中还有李锐，曹乃谦，他们都是“乡巴佬”作家。之所以由中国作家可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就联想到马悦然，因为老马是诺贝尔文学奖18位终身评委中唯一了解并亲近中国文化和中国作家的。没想到，因为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委员会中个别院士的腐败问题，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取消，期待中的戏剧大幕还没拉开就结束了。
我因为这件事情，了解到马悦然出版过一本文集，记述他在中国的经历，他对中国文化和中国人的感情。书名很吸引人——《另一种乡愁》。我头天晚上在当当下单，次日中午就到手上了。我一下子就喜欢上这本硬皮封面的小书，它那淡淡赭色的封面令人神往。读了第一个小故事就爱不释手。真的是深挚的情感，精练的文字，美妙的意境。我这段时间杂七杂八读了几十本书，对阅读多少有些反胃了。而马悦然的这本《另一种乡愁》，却是那样的清新自然，淳朴可爱。拆封之后我就没有舍得将其放下，晚饭也只随便扒拉了几口，晚上睡觉前，我就将这本将近三百页的小书读完了。
马悦然喜欢的第一个中国作家是林语堂。上大学期间，马悦然偶然阅读到林语堂的《生活的艺术》，对这个中国作家及中国文化产生了浓厚兴趣。他决定学习中文，了解中国文化。于是他找到瑞典著名汉学家高本汉，在他的指导下学习古代汉语和音韵学。在他大学毕业之后，高本汉建议他到中国四川调查和研究方言，于是在1948年，马悦然来到中国四川，来到乐山，来到峨眉山。他就住在峨眉山脚的报国寺，跟住持学习佛经，跟小和尚追打嬉闹，跟院内杂役学习土话。他是语言天才，很快就将四川话学的烂熟。
马悦然第一次来中国，最多只呆了两年，而且主要是在四川。他先是在峨眉山呆了八个月，接着又去了成都。就这样两年简单的的学习经历，就使马悦然将自己认同为中国人，四川人，将四川看成是自己的老家。四川和四川人真是神奇啊。马悦然确实是将自己看成是四川人的。跟中国人在一起的时候，他能够说一口流利的四川话（写这部小书的时候，也忍不住时不时来上一句四川土话）；在瑞典的时候，他和妻子经常接待来自“老家”的中国人；他经常带着孩子们回“老家”看看，试图在孩子们身上培养对“老家”的感情。
当然，中国和四川成为马悦然的“老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的妻子宁祖是中国人，是四川人。马悦然离开峨眉山到达四川之后，租住在成都某大学的陈教授家里。房东太太跟这个年轻瑞典人达成协议，她减免这个年轻人的房租，条件是他教她女儿英文。后来成为马悦然夫人的宁祖那时候还是高中生，清纯自然，灵秀可爱。经过半年多的相处，这两个年轻人相互有了好感。那时候马悦然已经有未婚妻，她在美国学习，他们有两年联系不多了。在新中国建立之前，外国人被要求离开中国，马悦然辗转去了香港。马悦然打算去美国找未婚妻，他发电报过去之后，对方回信说她在美国有了新的爱人。马悦然没有觉得颓丧，反而感到轻松。他发电报到成都陈教授家，向宁祖求婚。宁祖和她的父母同意了。
马悦然一生热爱他的妻子。她娇小玲珑，热情活泼，勤奋能干，聪明机智。几十年里，马悦然在瑞典的家都是中国到访作家的温暖驿站，而宁祖不仅是驿站的主人，还是最温暖体贴的厨师。马悦然热爱他的妻子，从他对岳父家世的了解上也可以看得出来。马悦然在五十年代曾经在瑞典驻中国大使馆任职，有机会与岳父一家经常见面。马悦然甚至利用职权安排了一次他岳父这位中国老教授与瑞典国王的交流。后来他们回瑞典后，也经常回四川老家看望亲人。在这部《另一种乡愁》中，马悦然用一些章节介绍他岳父岳母的家世，以及他们的生活，从这些文字中可以看出，他热爱他们，并以热爱他们为骄傲。
马悦然对中国的深厚感情，还表现在他热爱中国文化，推荐中国作家，翻译中文作品，与中国作家做朋友等方面。马悦然的职业是古汉语，音韵学，也是向世界传播中国文化。在这个过程中，他是真正热爱上中国文化了的。他翻译了大量中国古典哲学和文学作品，也向世界介绍了一批中国作家。在莫言获奖之前，老马就看好他，向西方介绍他的作品，翻译了他的一些短篇。后来，老马又向西方大力推荐中国的“乡巴佬”作家李锐和曹乃谦。曹乃谦是山西的一名警察，他在国际文坛比在国内文坛更有名声，这主要是老马推荐的结果。老马不仅喜欢老舍、沈从文、闻一多这样的老一代作家，还欣赏李锐、曹乃谦这样的新一代作家，对朦胧派诗人北岛等，也很欣赏，很认同，并在国际上大力推荐。在很大意义上，马悦然是中国文学走向世界，走向诺贝尔文学奖的重要桥梁。
我读马悦然的《另一种乡愁》，一开始就被深深吸引了。这本书的第一篇文章是《报国寺》，讲他最初到四川考察方言的经历。马悦然的文字，关注那些生活中的琐事，那些细节中体现出来的生活的意义。我们前年也去过峨眉山的。因为人多，我们只在报国寺门口呆了一会儿，我还买了豆花给大家吃。我因为痛风而忌嘴，只能流着口水看大家吃。现在读马悦然记述在报国寺生活的故事，似乎可以感受到寺院小和尚们在追逐嬉戏，老和尚在念经诵佛。老马真的是个有心的好人。三十年后再去峨眉山时，他还找到当初给他拉车的人力车夫，还跟他在报国寺门前的稻田边聊天。
马悦然的这本小书深深吸引着我，还与其语言风格有关。马悦然的文字，不仅生动而传神，还简练而贴切，不夸张，不卖弄，不做作。他所描绘的峨眉山风景，跟我前年所见一摸一样，他传达的四川人的精神面貌，跟我的观察和想象一样生动传神。我想，他的这种语言风格，可能与他研习的是中国古汉语有关。
老马所热爱的那个中国，其实与我们今天的中国已经很不一样。那个中国虽然封闭而落后，却又淳朴而自然，厚重而深沉。今天的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物质极大丰富，但是马悦然很悲伤地发现，人们对精神存在不再关注，对文学之美不再欣赏。某次马悦然“回国”，准备了一个关于中国古代文化的演讲，可会场却被记者包围和占据，人们问的所有问题都是中国作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概率有多大，下一个可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可能是谁。老马还在很努力地为中国文化的世界传播而工作，可这个中国却不如早先那个中国那样让他神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