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邻居(八):招亲的张家

赵峰 原创 | 2019-01-15 06:47 | 收藏 | 投票

 老家的邻居(八):招亲的张家

2019-1-14

我家大门原来朝西边开,赵宝华家,张路生家,王锁柱家,王爱国家,朱六十家,“大脖子奶奶”家,以及我们家从一条小路进出村子。我们这一片是真正的邻居。后来,我父亲在耳房和正房之间,朝北开了大门,这样我们家后面的张家也就成为邻居了。

张家跟我们家算是比较亲的亲戚,张家爷爷是我奶奶的堂兄,我们叫他舅爷爷。我记事的时候,张家有八九口人,老两口,两个女儿,一个女婿,三四个孙子孙女。舅爷爷没有儿子,女婿是招亲上门的。原先舅爷爷一家住在一所小草房里,前面还有两所耳房,一所做厨房,另一所做猪圈和牛圈。那时候,他们家经济状况还好,每年都还杀得起猪。我们两家相互请吃杀猪饭,都是满请的。这说明我们两家关系亲近。后来因为人口增加,住起来有些困难,就在隔壁菜园子盖新瓦房。搭起个框架之后,后续资金跟不上,砌了石脚后就住进去,很多年都四面透风地住着。因为经济困难,后来很多年都不杀年猪了。我们家是每年都杀年猪的,每年都要请舅爷爷一家来吃杀猪饭。他们家不杀年猪之后,就不怎么来了。起先老人还来,后来都不来了。

我父亲对他的舅舅们很有感情。这位舅舅有腰疼的病,疼起来就动弹不得,还大喊大叫。我父亲每次回家都要去看看他,还经常给他带药。后来他们家不参加我们家的杀猪宴之后,我父亲还是会交代我端一碗瘦肉一碗肥肉给舅爷爷送去。我奶奶家在村子里是大族,她的后亲在村子里有十几家,是村子里的第一大姓。我姑姑总喜欢说当初我父亲当兵出去,舅舅们是如何如何关照和保护他们的。我父亲的舅舅,我的那些舅爷爷们,好几个都脾气很杠。动辄大吼大叫,甚至动手动斧头。一位舅爷爷,跟儿子为什么事儿吵了一架,抡起斧头就砍堂屋的大柱子;被人拉住。再一次吵架,干脆将小房子烧了。还有一位舅爷爷,在大核桃树上打核桃的时候为什么事儿跟儿子吵起来,一气之下就跳下来,结果摔断了胳膊,这位舅爷爷脾气也很暴躁,总是大声斥骂女儿,孙儿,一家人在他面前都乖乖的。只有在我父亲面前才会和颜悦色,也只有我父亲有时候会说一说他,也只有我父亲说的他才听得进去。

这位舅爷爷的脾气暴躁,可能跟没有儿子有关系。在农村里,生养儿子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是一件非常重要非常神圣的事情。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儿子,香火得不到延续,是非常严重的问题。舅爷爷肯定觉得自己没有为家族的延续尽到责任,心里一直很窝火,于是就很容易将各种不如意转移到身边的亲人头上。没办法,招了个女婿上门,一来为了养老,二来也算是延续香火。舅爷爷招的这个女婿叫做陈真龙,是来自邻村的我们家远房的亲戚。舅爷爷对这个女婿看来不是很满意,平常不怎么理睬他,对他说话也没什么好声气。

陈真龙不是很能干的人,体力不太强,耐力不太好,也不太灵活,还有些计较,认死理。在农村,体力强,能干活是很重要的,否则就很容易被人看不起,受人歧视。陈真龙不受老丈人待见,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他开始生的两个孩子都是女儿。上门女婿的重要功能之一,似乎就是为老丈人家生养儿子,给人家延续香火。完不成任务,当然就不受待见。恶劣的情况下,甚至会被赶回家,所以受点委屈其实也就不算什么了。后来陈真龙的情况有所好转,因为他的第三个孩子终于是个儿子。之前,陈真龙吃饭都不能上桌的,就像长工一样只能在灶房吃饭,有了儿子之后,终于可以上桌。之后,陈真龙的情况继续好转,又接着生了两个儿子。再往后,剧情反转了,陈真龙可以大声说话了,有时候甚至敢跟老丈人呛声了。不过,终究是上门女婿,还是可怜。我们那儿的风俗,上门女婿生养的儿子,是为老丈人家传宗接代的,所以要姓老丈人的姓。所以,陈真龙的儿子只能姓张,而不是姓陈。有了第二个儿子之后,陈真龙曾提出要求要跟自己姓,但没有被接受;有第三个儿子之后,还是得姓张。他们老张家在村子里是大姓,而且掌握实权,即使村里开会讨论这个问题,陈真龙的儿子还是得姓张。陈真龙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未来,到他孙子那一代,可以姓回他自己的陈姓了。

陈真龙在村里人眼里,形象不太好。能力弱,不灵活,又计较,还啰里啰嗦,磨磨唧唧的。一个人因为能力差被排斥被边缘化,久而久之就会越来越差,也越来越失去自尊,陈真龙就是这样的情况。生产队的时候,很多活计都是自由组合分成小组完成的,陈真龙总是被人嫌弃,没人愿意跟他在一起。其实陈真龙的脑子还算好使,但是他做事说话实在不怎么上道。有时候大家聚在一起说个什么,陈真龙一出声,就有人取笑他,要他住嘴。有时候陈真龙会争辩几句,大多时候只是讪讪笑笑,退到一边。有了三个儿子之后,陈真龙在家庭中的地位提高了一些,在村里也有了些面子。但是长进还是不大。到儿子长到十几岁的时候,也可以说他了。

陈真龙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比我大两岁,二女儿跟我同岁,还跟我小学同学。都是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后来又早早嫁了人。他的大儿子小我两三岁,在我的印象,总是赤着脚,满脸鼻涕糊糊的,跟在我后面大哥大哥地叫着。听说只读了小学,然后回家放牛,长大后又外出打工。我后来回家,也很少见到。

倒是经常见到陈真龙,因为他一直留在村里。原先我父亲改大门的时候,要占到陈真龙家门口的一绺自留地。我父亲跟舅爷爷商量过的,也尊重了陈真龙的意见,用我家另外一块村边的自留地来换。稍微远点,不过面积有这个的十倍不止。本来说得好好的,开工之后陈真龙又来反悔,还说这是舅爷爷的意思,但不要跟舅爷爷说。啰里啰嗦说了半天才让人明白,他想要点现金补偿。我父亲是厚道人,满足了他,结果他得寸进尺,又要过两次。后来舅爷爷知道这件事,要将他赶走。那时候,他第三个儿子都有了。

去前些年回去,每次姑姑都要跟我诉苦,说陈真龙如何如何不仗义,不地道。我们家大房子背后,就是陈真龙的自留地。这块自留地的田埂,比我们家房脚要高出将近两米。前些年,陈真龙在田埂上栽了两棵桃树,还长得挺好。春秋时节,大风一刮,就扫了我家房顶的瓦片。房顶漏水,房梁就朽坏了,土基墙也漏坏了。我姑姑老两口住在我老房子,就经常跟陈真龙商量,要他将那桃树修一修枝。先前陈真龙还客客气气,后来干脆说要修的话让我姑姑去修。我姑姑七十多岁,还疾病缠身,他说这样的话就不地道了。那一次我回去,碰到姑姑在跟陈真龙为这事儿争执。看到姑姑说着说着哭起来,我就有些压不住火,就说了陈真龙几句。我一吼,他好像有些害怕了,答应过些天就给那桃树修枝。看他那样子,我又有些愧疚。毕竟他是我的长辈,我一直都叫他大叔的;我们的家教里,对长辈一直都是非常尊重的,斥责长辈,对长辈吼叫,不应该是我们家的风格。我本来是想让他儿子来处理这事儿的,但他儿子又不在家。

我下一次回家,陈真龙的桃树还在危害我家的老房子。可能是桃树修枝之后又长出来了,也可能他根本就没有修过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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