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发表于新浪博客，2013-03-21 00:56:04）
北京，恐怕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春雪美景。一时，城市就似乎美好而且沸腾起来。雪景的照片在微博、微信上亢奋地飞来飞去。
一位朋友在微信上感慨：外面的雪景真美。
我们的聊天从这里开始。
我说：是。但一瞬即逝。
朋友说：即使转瞬即逝的美，留在心里却可能成为永恒。
我突然觉得有一种无法压抑的压抑。清晨，心情并不是这样。拉开窗帘，阳光泻过玻璃，耀眼的白色世界，还有挂在树枝上棉厚的银色树挂。我仿佛觉得天地间似乎只我一人在静静欣赏，并同时希望每一个清晨望出窗棂或走出户外的人都能够这样错觉：一种震撼人心的美丽，由着你一个人恣意品味。
朋友的话把我从幻想中拉回到了尘世。突然就涌上一种深深的陷落感。正是9点钟，我还站在楼上窗前。我看到院子里树枝上的雪在阳光下一块一块坠落，决绝、震撼。雪落地上，迅速就融化，弥散。
我回答：“心随境迁。往往美好的都是能够令人心碎的东西 -- 因为只能回忆，而无法拥有，人又是十分贪婪的动物，总是企望拥有甚至占有。”
我喜欢在喧嚣之后欣赏残留的美。喧嚣的时候，人们对于美的意识仅仅是因为它“应该”和“必然”是美的，似乎不去赞美就会失落，就会失去欣赏的资格，就只能人云亦云，就是一个Loser。
问题是，残留的往往也都是美景不在，一片残败景象。所以如果你不欣赏残破，而忆起往昔的美好，就无法不睹物伤情。所以，大多时候，虽然喜欢，却常常有意不去留意，免得发现的不是美，而是满眼的残。
如这雪景 – 我继续和朋友争辩和看守着自己的一丝失落 – “几乎每个早晨起来的人都会情不自禁，拍了这么多的照片。心情如此美好 -- 那是因为稀有。我站在窗前想：什么时候，如果这样的景色让大家心如平常，只有一些像我们这样少量的“精神屌丝”才会每天都低吟浅唱的，那就是美好了。美应该是渗透到生活深处，毋需发现。却颐养心性，于平淡和平静之间。我总是不能明白，为什么生活这么好了，却还是若有所失。大概原因就是这样。”
也许，朋友认为我是在宣泄一种对于都市和“文明”的反感，我想我没有。“一味地回归朴素和田园肯定是幼稚和难以被人类接受的，”我这样继续为自己比辩解。“我们缺少的是理性，确切地说，是最初的理性基础。这让人绝望。所以，但大家整齐划一地欣赏赞美着清晨的雪景时，我很不合时宜地感到一种悲凉。-- 是不是如此欣赏和赞美，就可以让我们消除对于即将到来的另一个更深重雾霾天气的恐惧呢？当那天到来的时候，我们恐怕除了谩骂和愤懑，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方法了。”
这两天在看美剧《圣经(The Bibile)》，当然地想起了房龙的圣经故事，他的总结和感受最让我心动和心痛：人类总是在美好和富庶的时候就忘了上帝的存在；但上帝从来没有忘记过人类 -- 这除了怜悯和关爱，还包含着残酷的惩罚。
我也突然发现，在这一片祥和和欢乐的氛围中，我却心生悲凉。这样的不合时宜。从来都是这样：人们在喧嚣和狂欢，我总是能够躲到一边黯然神伤，尽可能地避开那些光鲜和耀眼。“这是性格的弱点，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我说。
朋友鼓励我：“你是个革命的悲观主义者，弱中藏着强劲。”
不，肯定不是这样。我开始向朋友推荐林达夫妇关于美国社会的系列作品：“他们多次谈到美国的立国 -- 在最初的时候，那些先贤确立了什么样的原则。才终于是今日的社会不至于因为物质的丰富而丧失良知和心灵秩序。这让我更多地思考《圣经》对于人类的深刻影响。我们的教育告诉我们《圣经》和基督教的横行是弱肉强食的西方文明的进化后果，是自然的。总有一天我们也能像他们那样，以自身文明成果统治和影响。这样的YY，让我极度绝望。”
我不知道是如何让我们的午前对话转移到了这样的话题。那个时刻，窗外的雪在快速地融化着。甚至天空因为融雪的天气而迅速积聚起了云层。天仍晴朗。网上，雪景的照片继续铺天盖地传来。欢乐之声从未消褪。
朋友：你说的固然“有道理，但人类的绝望从来都不曾真正绝望过。”
也许。我说，“没有人能够预见。我也只能想到几千年而已。人类是在几亿年前就开始了进化历程的。从非洲到现在的中国大陆，我们的祖先行走了几亿年，才开始建立文明 -- 从那时到现在，大概也不过百万年记。而我们的认知，只有几千年。”
我觉得自己变得更加狭隘了，“我最绝望的是我们没什么东西可以传承。我认为，其实（也许？），我们需要的是创造 – 创造一个可以传承的文明基础，一个崭新的文明基础。但是，历史。那需要一次十分强大的破坏 -- 难以想象的强大破坏。或者，一次从精神到肉体的彻底的放逐。”
朋友：不是唯一选择。不能急于求成。
我想我还是做一个旁观者吧，甚至连思想者都谈不上。
朋友说：我们都是自私的，自扫门前雪即可。“不乱丢垃圾，也尽力不丢垃圾情绪。有力气了，也可以帮帮瓦上霜的邻里路人。”
我回答：扫雪也是不要的。因为邻居会因为你扫雪而受到惊吓。当人们不认为门前有雪的时候，一个扫雪者一定被认为是异类。
异类 -- 生活在人类的认知极限之外。人是精神和肉体结合的产物。人们认为，消灭肉体，也就消灭了精神的存在。同时，如果消灭精神在先，肉体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所以，人类建立知识和秩序，目的就是要将那些异类的思想扼杀在进入每个肉体之前，以维护生态的平衡稳定。而进化是从破坏开始，这需要勇气，更需要强大的力量。
“人生太短。你我都无法脱离美好而残酷的现实。人类进化，是从反思、到思想、到启蒙的初始，再到教化，到惩戒，再到人类被迫的行动，然后才会有人类的自觉和自在。这样一个进化过程，缓慢而且残忍。也许历经数百年。”
所以，我“还是就做一个旁观者吧。”
2013.3.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