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皋·水绘园

赵峰 原创 | 2020-01-05 06:58 | 收藏 | 投票

 如皋·水绘园

2019-12-13

应亚亚的岳父邀请,我们到南通去参加聚会。

第二天,趁便去如皋看看水绘园。

想起去如皋,跟我读夏坚勇的《湮灭的辉煌》有关。去年一年,夏坚勇书中提到的很多历史名城我都去过了,南京,扬州,镇江,苏州,绍兴,开封,洛阳,西安。我前些年是跟着徐霞客走,这两年是跟着夏坚勇走。夏坚勇提到的那些文化名城,还想去的就只有如皋了。

去如皋与冒辟疆有关,与陈圆圆和董小宛有关,与李自成和吴三桂有关。

冒辟疆出身于名门望族,明末清初著名的大才子。冒辟疆到苏州,结识名妓陈圆圆。二人一见倾心,定下了终身。冒辟疆要回去通报,说好一年后来迎娶。冒辟疆回如皋之后,家里出了事。他父亲因为官场角逐受到迫害,需要冒辟疆出面打点四处活动。事情很复杂,很曲折。最后,父亲摆脱了困境,冒辟疆却误了与陈圆圆的约定。

陈圆圆等不到冒辟疆,以为对方变了心,悔了意,放弃了这头念想。后来随班子到了北京,被人买去送给了吴三桂。冒辟疆处理好父亲的事情回到苏州,陈圆圆已经远走。看来是结束了一段姻缘,实际则开启了一段诡谲的历史。冒辟疆迎娶仰慕他的董小宛,回如皋筑水绘园作为爱巢。

李自成打进北京的时候,吴三桂正在山海关防御清军。李自成有意笼络吴三桂,共同抗拒清军,吴三桂起初也有合作的意愿。可是,吴三桂得到另外的消息,他留在北京的陈圆圆已经被李自成手下大将刘宗敏霸占,李自成的部队还殴打了吴三桂的父亲。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敞开山海关大门放清军入关,联合打败了李自成。

历史学家喜欢琢磨“如果……如何”这样子虚乌有的问题。如果当初冒辟疆的父亲不卷入官场争斗被迫害,冒辟疆就可以如约迎娶陈圆圆;如果陈圆圆被冒辟疆迎娶,就不会去北京,不会被吴三桂占有,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冲冠一怒为红颜”,清军就不能那么容易入关;如果清军不能入关,可能形成满人占据东北,李自成占领华北,南明小王朝占领南方的三足鼎立的格局……总之,有了这些“如果”,历史将不会如实际那般演变。

这样的思维有些趣味。历史其实是有必然性也有偶然性的。偶然事件的发生,可能会改变历史的进程,使之呈现不同的发展路径。经济学上将这种情况叫做“路径依赖”。实际的历史进程是冷冰冰而硬邦邦的,这样 “如果……如何”的思维提供了理解历史的某种可能性,或许会给人们某种安慰。

从南通到如皋五十多公里,车行一个小时。我因为头天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早上又起得早,一路上都昏昏沉沉,晕晕乎乎的。

如皋古城就像一张圆圆的大饼,四周被水道围着,北侧就是运河。水绘园位于如皋古城东北一隅,外侧是城墙,城墙外是运河,内侧也以水道跟城区分隔开。看介绍材料得知,所谓“水绘”,说的是这园林的美景由水绘制,凭水添色。园内是大片水域,间有楼台亭阁,假山土丘,修竹翠柏,又有廊桥相连,曲径通幽。

进入园内,迎面一尊汉白玉雕像,头戴巾,手持卷,伟岸挺拔,潇洒脱俗,这位就是水绘园的主人“冒巢民先生”。冒巢民就是冒辟疆。清军占领之后,曾经多次邀请冒辟疆出山入仕,冒辟疆坚决回绝。他给自己取名“巢民”,意谓筑巢而居,不跟满人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冒辟疆重修水绘园,并更其名为“水绘庵”,即有退世避隐的意味。毛主席对冒辟疆也很欣赏,说他是明末四大才子(陈贞慧、侯方域、方以智、冒辟疆)中“不奉清朝,全节而终”,“真正具有名族气节”的士人。

我们读历史可以发现,在民族存亡的关口,真正具有民族气节,甚至忠心到了很有些迂腐的人士,很多是读书人。为民族国家而守节,奉献出生命,是很多知识分子的操守。相比于世代享受高官厚禄而见风使舵的吴三桂之流的“国家栋梁”,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才真正体现着高尚的节操,如顾炎武,如冒辟疆。

在水绘园内缓缓悠悠走着,过小桥,登假山,穿厅堂,临碧湖,观楼台之湖中倒影,看野鸭之随风起舞。悠哉乐哉,怡然自得。我还是时不时被冒辟疆打断。冒家是当地大户,即使不食清朝的俸禄,靠祖产也能挨过一段时日。可是,金山银山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况且,冒辟疆为了个人的忠心可以与清朝不共戴天,但这种高贵和气节是没法传递给他的后代的。人各有志嘛。毕竟他的后代是在新时代的新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他们尽忠的对象已经发生了变化。冒辟疆的孙子要做官,需要打点,写信给爷爷希望帮助筹措经费。此时的冒辟疆已经非常潦倒,沦落到了靠给人抄书度日的境地。冒辟疆找一位朋友借到了十两银子,再去找第二位朋友的时候对方家里出了大事,冒辟疆为了帮助朋友,出了二十两影子。

走进“壹默斋”的时候我想着这段故事。“壹”就是专一,“默”就是缄默。因为忠心和气节采取这样出世和退隐的态度,真的值得吗?冒辟疆会后悔吗?也许他的朋友钱谦益那样的机动灵活才是可取的。先是做出抗争的架势,抗争不过就顺势投降。我想起电影《柳如是》中的那个情节就好笑。清兵已经占领了南京,钱谦益与柳如是本来相约好投湖自尽的。可是,钱谦益最后却退缩了,他说他怕水冷;至于他接受了剃头,则是因为头皮发痒。对待忠诚和节义,采取的是这样轻描淡写滑稽可笑的态度,这是死心眼的大多数知识分子做不到的。

如皋是著名的长寿之乡。在水绘园内,有一个“长寿文化博物馆”。展示的是如皋的长寿现象,长寿老人的人生及风采,科研部门对如皋长寿现象的研究成果。看到一则展示,一位老人六十几岁申请入党,一百多岁的时候正式加入,决心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我感觉到了喜剧意味。一百多岁了,大可不必再努力奋斗了,安享晚年才是子孙之福。

这些年,总听到身边的人生在讨论养生啦,长寿啦什么的;说实在话,我对这些很不以为然。生命嘛,就是一个过程,一个可以自觉却又是不完全自主的过程。人们讨论的“生命的意义”,似乎是站在局外的角度,其实是没有什么意义的。生命的意义就在生命本身,任何生命本身之外的评价都是虚幻的。追求生命的长度是没有意义的,长而无聊不是更无聊吗?那么,生命的质量,或者厚度与宽度呢?还是没有意义。这些度量都是生命之外的东西。你可以用尺子来度量物体的长度,可以用称来称量物体的重量,但不能用这些东西来度量生命的价值。生命的意义就在生命本身,活着就有意义,活着就是意义。当然,这不意味着成为行尸走肉。活着的意义在于活着,意味着应该是按照自己的心性自由自在地活着,应该是遵从自然的规律而潇洒快乐地活着,还意味着适应社会的需要,为了他人的活着而活着。在“长寿文化博物馆”楼上楼下转了一圈,我心不在焉想着那些与长寿无关的东西。

我忽然想到夏坚勇书中讲到的一个真实故事。应该是文革前后的事情,水绘园被红卫兵占领,其中一位小头目是夏坚勇的同学,他是当时学校的才子。红卫兵将从各地收集来的我们现在叫做“文物”而当时叫做“四旧”的东西就堆放在这里,其中居然有董其昌这样的大书画家的书法和画作。红卫兵小将们通常将这些“四旧”随意践踏,任意破坏。“四旧”当中有一些古旧的书稿,有描绘风花雪月的,讲述才子佳人故事的。当时人们可以阅读的书籍,就只有红宝书,人们对知识和文化的渴望远远得不到满足。夏坚勇的那位才子同学在水绘园应该是读了不少那些古旧的书籍,开了眼界,却又迷失了方向。后来,他就在水绘园中一座亭子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读夏坚勇的书的时候,努力想象着他这位才子同学灵魂挣扎的场景。走在水绘园中,来到小湖边,看着湖中孤零零的亭子,仿佛看到了他迷茫的眼神,可我还是读不懂他为什么选择这样的人生。

不懂,不懂,甚至不想去懂。我忽然想起那部意大利著名电影《灿烂人生》。其中的那位热爱读书的理想主义的青年,似乎也是因为阅读而陷入某种理想主义者无法摆脱的困境从而离开人世的。那是在一个圣诞之夜,他从阳台上后翻而下。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有时候,我会为这些问题的无解而诅咒读书。

感觉有些发冷。还是离开吧。

出水绘园,来到南边的内城河。河两侧净是灰墙灰瓦的平房,大都从事旅游经营,有卖小吃的,经营旅游纪念品的,开小饭馆的。

沿河步道上涌来大批游客,熙熙攘攘,争相拍照。

一座石桥横跨河上。桥面上铺着条石,很有些年代的样子。桥那头有家小饭馆,落地的玻璃窗,沿墙脚摆着一溜的绿植和花卉。房顶上有招牌,写着“66号私厨”。正是吃饭的时候,而且此处环境不错。

点了一个烧仔鸡,一个水煮鱼,两个蔬菜。菜品新鲜,用料讲究,味道鲜美,真是难得的美食。也许跟胃口大开有关,四个菜被我们吃得干干净净。物美而价廉,四个人美美吃了一餐,才花了二百多。

出门的时候我跟老板说:“不是我们胃口大,而是你们家的菜做得好。”老板一听,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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