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奖作家与普通作家的小说对比

曹秀 原创 | 2021-10-12 11:21 | 收藏 | 投票

 诺奖作家与普通作家的小说对比

  2021年诺贝尔文学奖丨短篇小说《囚笼》(中译版)与中国作家曹秀的小说《烦恼》,同样描述售货员与姑娘的爱情故事,不同国家,题材相当,故事情节相似,真的是异曲同工。
 
 
 
 
《囚笼》
阿卜杜拉扎克·古尔纳
 
  有时,哈米德会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已经在这小店里待了很久很久,而且将会在此度过余生。他不再觉得日子难挨,夜深人静时也没有再听到那曾经让他吓破胆的窃窃私语声。现在他知道了,那声音是从长满虫豸的沼泽里传出来的。正是那些季节性出现的沼泽,把市区和乡镇分了开来。小店正处在通往市区的一个主十字路口上,地理位置不错。每天清晨,第一缕曙光出现,最早的那批工人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过时,小店就开门营业了。晚上,一直要等到最后的游荡者没精打采地回家才会打烊。他得意地说,当售货员好,能看到形形色色过路人。店里忙的时候,他脚不着地,一边和顾客们插科打诨,帮他们从货架上取下各种商品,一边为自己的驾轻就熟而沾沾自喜。干得累了,就一屁股坐在一只充当钱柜的箱子上休息片刻。
  姑娘是在某天晚上挺晚的时候到店里来的,当时他正打算关门。见到姑娘,他连声招呼,殷勤得没了边。等到猛然清醒过来,才觉着像是有一只大手正掐住他的喉咙,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她等了一会儿,一脸嫌恶。
  “打一先令的印度酥油。”足足等了一分钟后,她终于不耐烦了,说话时侧着身子,不愿意看他。她身上裹着一块布,布头塞到胳肢窝下。柔软的棉布紧贴着她的身体,勾勒出优美的身形。在昏暗的灯光下,露在外头的肩膀闪着亮光。他从她手中接过碗,弯腰打酥油,心里充满渴慕和突然的心悸。当他把碗递回给她时,她神情冷淡。她长着一张小小的圆脸和一个细长的脖子,看上去挺年轻。接过碗,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进了夜色中,迈开大步跨过了路边的混凝土水沟。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哈米德真想大声提醒她注意安全。谁知道这黑沉沉夜幕下隐藏着什么祸害人的东西呢?他把喊她的冲动生生地咽了回去,嗓子里只冒出一个嘶哑的声音。他等着,心里甚至盼着她的求救声,但听到的却只是拖鞋渐渐远去的啪嗒啪嗒声。
  她是一个有魅力的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站在那里想着她,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时,开始厌恶起自己来。她完全有理由鄙视他。他的身上和嘴里都臭烘烘的。他现在是隔一天洗一次,好像没什么必要洗得更勤快些。从床上到店里只需要一分钟,他也从来不去其他地方。洗得勤快又有什么用?因为缺乏适当的锻炼,他的腿变了形。他整天都待在店里,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日子就这样天天过去了,一辈子都像个傻子一样被困在圈栏里。他没精打采地关上店门,心里清楚,夜里他还是会放纵自己邋遢的天性。
  第二天晚上,姑娘又来到店里。当时哈米德正在和一个老主顾聊天,那人名叫曼塞,年纪比哈米德大很多。他就住在附近,晚上经常来店里侃大山。他得了白内障,眼睛不好,人们就常常拿这事取笑他。有人说曼塞会变成瞎子,因为他的眼睛里全是屎。他对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没辙。哈米德有时也想,曼塞到店里来是不是真有什么目的,但也许那只是不怀好意的流言蜚语。姑娘进门的时候,曼塞住了口,他使劲地打量着姑娘,想在昏暗的灯光下把她看个仔细。
  “有鞋油吗?黑色的。”姑娘问。
  “有。”哈米德回答。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于是他又清了清嗓子,重复了一遍“有”。姑娘笑了。
  “欢迎你啊,我的小心肝儿。今儿过得怎么样?”曼塞怪腔怪调地搭讪道,唯恐别人注意不到他。哈米德不知道他这样拿腔拿调地说话是不是故意想寻开心。“你可真好闻,身上喷喷香!你的声音像鹳鹤,身子像瞪羚羊。告诉我,姑娘,今天晚上啥时候有空?我正想找个人帮我捶捶背呢。”
  姑娘压根儿没理他。哈米德背对着他们,听到曼塞继续跟姑娘搭讪。他一边粗俗地讨好她,一边又想方设法跟她约时间。手忙脚乱之中,哈米德竟然想不起鞋油放哪儿了。等到他终于找到一支转过身来的时候,才发觉姑娘一直在盯着他看。看到他这么慌里慌张的,指不定怎么在心里笑话他呢。他讪讪地笑了一下,她却皱着眉头径直把钱付了。曼塞还在一旁絮絮叨叨,满嘴甜言蜜语,夹克衫兜里的硬币叮当作响。但是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瞧瞧,瞧瞧,你说她骄傲个什么劲儿啊,好像太阳都不敢往她身上照了似的。这种娘们其实好搞定得很。”曼塞轻轻摇晃着身体,强压着笑意说,“过不了多久,我就要美美地享受上一回。你觉得她会开什么价?她们经常那么做,这些女人,都这样假装正经……不过一旦你得了手,她们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大爷了。”
  哈米德笑了笑,没有和他争论,但他不相信那姑娘是干这营生的。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笃定稳当,她怎么可能是曼塞说的那种人呢?他在脑子里一遍遍地想着姑娘,一个人的时候,还会想象自己和她亲亲热热在一起的情景。晚上关好店门,他就去法吉尔老人那儿坐上一会儿。老人是店铺的主人,就住在店后头。白天,一个住在附近的女人会过来照顾他,作为回报,她可以从店里拿一些日用品回去。但是到了晚上,这个体弱多病的老人还是喜欢哈米德坐在一旁陪他。他们聊天的时候,老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行将就木的气息弥漫在屋子里。通常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抱怨一下不景气的生意,哀怨地祈祷一下能恢复健康之类的罢了。有时法吉尔情绪低落,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起等待着他的死亡和他的残生。这时,哈米德就会把老人扶到厕所里,看看他的夜壶是不是倒干净了,然后就走了。到了夜里,法吉尔会自言自语,有时还大声喊哈米德的名字。
  哈米德露天睡在里面的院子里。碰上下雨天,就在店里收拾出一块地方,凑合上一晚。他独自一个人过夜,从不出门,有一年多的时间,几乎足不出户。在此之前,也只是和法吉尔一起出去过,那时老人还没有卧床不起。每周五,法吉尔都会带他去清真寺,哈米德还记得一大群人聚集在一起、路面碎裂的人行道在雨天冒着热气的情景。回家路上,他们会顺便去一趟市场,老人会告诉他那些甘美多汁的水果和色彩鲜艳的蔬菜叫什么名字,还会挑几样让他闻闻或摸摸。自从十几岁第一次来到这个小镇后,哈米德一直在为老人干活。法吉尔为他提供食宿,而他则帮着法吉尔照看小店。每天晚上,他都是一个人过的,他常常想念他的父母和他出生的那个小镇。尽管他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但一想到这些还是会让他泣不成声、黯然神伤。
  姑娘再到店里买豆子和糖的时候,哈米德称分量时客气了点。她看在眼里,冲他笑笑。他也开心地笑了,尽管他知道姑娘的笑中带有揶揄的成分。再下一次,她竟然跟他说话了,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问候,但语气轻快。后来她又告诉他自己名叫茹基娅,最近刚刚搬到这里,和亲戚们住在一起。
  “你老家在哪儿?”哈米德问。
  “在姆文贝马林戈。”她说,说的时候一条胳膊伸得老长,为了表明那地方离这儿很远,“去那儿得走乡间小路,还得爬山。”
  从她那天穿的蓝色棉布衫上,哈米德看出她是做帮佣的。当问她在哪儿工作时,她先是不以为意地轻轻哼了一声,仿佛在说这个问题无关紧要。然后又告诉他,在找到更好的工作之前,她会一直在城里那家新开的酒店里当女招待。
  “最好的那家,赤道酒店。”她说,“那儿有一个游泳池,到处都铺着地毯。住的都是白人,欧洲人。也有一些印度客人,但那种荒郊野外来的、会把床单弄得臭烘烘的人一个也没有。”
  晚上关了店门以后,他就站在后院卧室的门廊上。那个时候,街上空荡荡、静悄悄的,与白天的喧嚣不宁截然不同。他时常想起茹基娅,有时还会轻声呼唤她的名字,但想她只会让他更觉得自己孤单和肮脏。他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是怎样打量他的,又是怎样在夜色中离去的。他想摸摸她……多年来没有亮色的生活使他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想,以至于现在会望着这个陌生小镇的街道,幻想着个并不熟悉的姑娘成为他的救星。
  一天晚上,他闩上店门,走到街上。他慢慢地朝最近的那盏路灯走去,然后又走向下一盏。令他惊讶的是,自己竟然不觉得害怕。他听到了什么动静,但仍旧目不斜视。既然不知道要去哪儿,就没必要害怕,反正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这么一想,心里反倒坦然了。
  他拐了个弯,走到一条沿路都是店铺的街上,只有一两家店还亮着灯。然后他又拐了个弯,避开了那些灯光。路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不管是警察还是巡夜人。他在广场边上的一条木凳上坐了一会儿,周围的东西看上去都挺熟悉。广场的一角有一座钟塔,指针在寂静的夜里轻轻走动。广场四周竖着的金属柱子冷漠但得体。路的尽头整齐地停放着公交车,远远的,他能听到大海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快步走去,发现自己离海岸并不远。海水的气息一下子勾起了他对父亲家乡的回忆。那个小镇也是在海边,他曾经和其他孩子一样,在沙滩上、树荫下玩耍嬉戏。但那已经不是他的归属地、他的家乡。海水轻轻拍打着防波堤,他停下脚步,看着海水冲到水泥堤坝上,泛起白色的泡沫。其中一条防波堤上,依旧灯火通明,不时传来机器的轰鸣声。这个钟点乎不太可能还有人在干活。
  堤坝上灯光闪烁,星星点点的亮光在黑暗中连成了一线。谁住在那儿呢?他心想。他因为恐惧而浑身战栗。他不知道住在城市那端的人们是怎么生活的。他的脑海中出现了面目可憎的强壮男人,正瞅着他放肆地大笑。光线昏暗的林中空地上,隐蔽着的影子们正候着他这个陌生人。过了一会儿,男男女女都围了上来。他听到了他们在古老的宗教仪式中沉重的脚步声,也听到了他们胜利的欢呼——因为他们敌人的鲜血正渗入被压实了的土地。他害怕住在对岸黑影里的人,不光是因为他们对他虎视眈眈,还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在哪儿,而他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他转身往回走。不管怎样,他总算迈出了第一步,做了以前不敢做的事。打那以后,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晚上关上店门、看过法吉尔之后,都会去岸边溜达一圈。法吉尔对此很不满,抱怨哈米德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但哈米德没有理会。他不时看一下过路的人们,但他们个个行色匆匆,从来不看他一眼。白天,他会留意那个让他的生活有了念想的姑娘。到了晚上,他就想象自己和她在一起的情景。当他慢慢走到静悄悄的街道上时,便会幻想他们俩在一起,说说笑笑,有时她还会俏皮地把手搭在他的脖子上。每次她来店里买东西,他都会多给一些,等着她莞尔一笑。他们常会聊上几句,虽然不过是几句简单的问候。货品短缺的时候,他还会从悄悄攒下的储备中取一些给她,那是为老顾客准备的。偶尔壮起胆子,他也会恭维她长得漂亮,她则会喜滋滋地报以微笑。每当这时,哈米德就会因为渴望和慌张而局促不安。他一想到曼塞关于姑娘的那一番胡言乱语就发笑。她才不是那种随随便便花几个小钱就能搞定的人呢。对于她,非得赞美不可,得靠展露实力和勇气去赢得。但无论是半瞎的曼塞,还是他哈米德,都没有这个本事。
  一天晚上,天已经挺晚了,茹基娅来店里买糖。她还穿着那件蓝色的工作服,腋下还有汗渍。店里没有其他顾客,她也不着急回去,便开始跟他打趣,说他工作很卖力之类的。
  “你在店里干了这么久,肯定赚了不少钱吧?有没有专门挖个洞来藏钱啊?谁都知道开店的人都有秘密的收藏……你打算攒了钱回老家吗?”
  “我一无所有,”他说,“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我的。”
  她咯咯咯笑了,表示不相信。“不管怎样,你干得很卖力。”她说,“不过你过得太没劲了。”看到他又加了满满一勺,她笑了。
  “谢谢。”她说着凑过身去接他递过来的袋子,有好一会儿她都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然后才慢慢往后退。“你总在给我东西,我知道你也想得到回报。那样的话,光靠这些小恩小惠就不够喽。”
  哈米德没说什么,他很不好意思。姑娘轻轻笑着走了。她回头瞥了他一眼,又冲他笑了笑,就一头扎进夜色中去了。(完)
 
 
 
 
 
  柜台情缘
  曹秀
    西山脚下,落日的余辉缓缓隐蔽,余辉斜映在涂满兰色油彩的窗柜,发出暗淡的光泽。晚霞四散,云雾遮拦,我站在清冷而寂寥的柜台,从窗口向外面那条宽阔的柏油路面尽情望去,车辆由多渐少,渐渐地只偶尔开来一辆,匆促奔驰。两旁骑自行车的人流犹如潮水般的穿梭而过。啊,要下班了,又到了使人心灵悲伤的时刻。
    昨天,也是这个时间,我也是站在这里,向窗外眺望,焦急的心情充满不安。当我瞥了一眼刚求人在东方远洋货轮公司买到的瑞士女坤表时,我不由自主地惊呼起来:呀,又离下班的时间仅剩五分钟了。得抓紧时间收拾账簿,算盘,还有小票。心急手快,一古脑儿连笔带票齐奏,共同塞进装着毛线的确抽屉里,又掏出一面绿框红芯的小圆镜,对着圆镜反复照着,照了又照,瞧了又瞧,翻来覆去只顾欣赏自己的美容娇貌。虽然不是叶眉杏眼,却也是眉扬扬,水汪汪,肤色俊秀,丽水春光。可惜镜子太小了,容不得我全身优美鲜明的线条。尽管我有华丽而引人注目的百褶裙来掩饰嬾白细纤的肤体,一式流行海内外的香港衬衫,凭这身业余华侨的身份证明条件,找对象,嫁男人,不费吹灰之力。真羞,扯到这儿来了,美就美吧,干什么非要臭美?摆什么西洋谱?丢什么浪呀?德性,哎呀,请原谅,我实在是乐的。站在柜台前喜上眉梢,喜不自禁,哼着现代爱情歌曲,心上的人啊,快给我力量,有情人情更长……
    悠扬悲壮的歌声如潺潺细流,浇灌得心灵舒舒服服,听了还想再听。因为出自自卑人的口中,也有催人泪下的小曲,还有努力奋斗的感人精神,或者是一种万能引力,使人听了心中充满激情,更让人感觉如同喝了一碗醇厚的甜美酒汁,听得心里甜滋滋、醉迷迷的。楼梯口处上来一个俊秀的傻小子,站在那里象根橛子似的盯着我,痴呆地盯住我睡着了。不是歌星, 居然拥有歌星的魅力,这对我可是苍天的恩赐。女人嘛,尤其是长相漂亮的女人,都具有逗人心醉的好嗓音。嘿嘿,又吹起了自己,怎么忘了要说还没说的话?看,傻小子还没醒呢。有趣,嘻嘻哈哈,管他呢,这类人见多了,都怪异性相吸的力学理论,可惜我他吸不去,傻小子,快些追求别人吧!别误了你的前途,在咱的眼皮底下费嘴唇后果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实话告诉你,我有了对象,比你强多了,你算什么,可恨。该死,有了什么?姑娘忌讳的就是这句话,还有例假,有例假是小事,而肚子疼呀,我有啦……真烦人。又提我有了,怨谁?该死的他,害得我象神经错乱的什么马什么牛,可惜形容不上来了。唉,可惜,可恨。心情也乱了,情绪不愉快,站柜台也不安稳,心象飞了似的,飘飘浮浮,忽忽闪闪,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守不住,站不宁,刚刚收拾起来的笔呀算盘票呀又找不着了,有人来买东西,唉,还得应酬。
    心中的小鼓一敲就没完没了,我的脑袋象汹涌澎湃的海域,随时随地掀起拥挤的浪花。我曾憧憬那引人注目的甜蜜生活,更憧憬无限喜人的美好未来,我常幻想化为一只腾空而起的雄鹰,飞向遥远幸福的梦境天堂。变化吗?人世间的冷嘲热讽,冷枪冷弹时刻瞄准美丽的雄膺,连我这普通站柜台的营业员也遭暗算,还是做一个人好。不过要做男人,正真的男子汉,做女人吃亏,生儿育女掉骨肉,锅碗瓢盆费心血,走黑路上夜班都担心受怕,怕坏人掠夺去。爱情的追求常伴随胆大心细的男人,婚姻大事也伴随女人的守卫,这比法律还有效力。唉,法律是什么,干嘛不要再凶狠一些,对这帮派体系歪风邪气要枪毙,要挖心,要割去他的舌头,看他还犯什么罪。瞧,他又醒了,而且靠上了柜台,哼,男人有的就是看不惯的狗屁,就是看不起的狼心狗肺。还是女人好,要不,他能来吗?能想和我处朋友吗?同性恋现在尚未流行,我更没兴趣,让单身汉见鬼去吧,马克思主义者可不要这些乱七八糟的主义,哟,话一扯就远了,还是谈正经的,因为我们还需要正义,还需要正面教育。
    姑娘心中最神秘的东西是隐藏在心灵深处将要萌发的爱情,这话是谁说的,我不知道,不过我的心灵深处的确有爱的火焰在悠然闪耀,映照在晚霞里,汇在云海中,愿爱的明珠在今夜发出灿烂的光芒。想到晚上就要与他见面了,我身不由己加快了动作,准备告辞柜台,一切应付于烂漫的明天。哟,这身衣服必须换一下了,不能穿,昨天穿过了,穿着重复的衣服去见人真寒酸。额前的刘海得烫些卷,多涂抹点油,乌发衬美人呀。
    糟糕,发带哪儿去了/唉,还不下班,我象盼望开资一样盼望下班前的铃声,可惜偏偏不响。该死的周某,就是新上任的主任,干什么非要安装电铃,图美图浪?从前无铃,提前十分八分钟溜走没人看见,更没人管。就差这五分钟了,可惜偏不给你响,时间如同老黄牛慢腾腾朝前移动,老黄牛呀老黄牛,快点走呀,快点撞响棚壁悬挂的自电铃。难呀,谁也猜不到我的心事,老黄牛?可惜老黄牛不通人性,为人不能当牛,当牛挨累有苦说不出。对了,商店有人也叫老黄牛,此人姓黄,营业员称他是老黄牛,为人蛮不讲理,干活冲在前面,天天早来晚走,成为店内公认劳动模范。家里的事他不能请假,又一个劲争先进,创五好,这样的人图什么,还不是为了一张奖状?是他无情,是他无义?非,否,他要处理家务,众人跟着学,他要干劲十足,众人跟随。他代表着集体,宁静的湖水也有浪花,人世间的冷暖热风吹得他牙掉了咽肚子里,于是他发誓明年不当劳动模范。其实当不当劳动模范不算什么,当了劳动模范必须有一级工资,这才真正算什么。为这呈现出新理论,老黄牛对政府不满,发表意见,牢骚满腹,怪声怪气,于是先进不保了。谁管他呀?谁理解他的苦处呀?如今的领导用你什么都好,不用你啪地一枪如子弹一样被射出枪膛,哪怕平时你再好也不好,今后再也没有你回归的地方。社会有弊病,人间怪事咄咄,谁治得了?我可没本事,工资低,人情薄,想发明什么又没有进取目标。喝,谦虚起来比唱歌都好听,刚才唱到哪儿啦?
    唉,我真傻,闹了半天他还没讲清呢。现在时兴一句话: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这就是现实社会。他就是如此。好,怕羞也得为人,姑娘怕羞是正常现象,谁也不会因为怕羞而斥责她们。站柜台的脸皮厚,我亦应如此,并非谢恩。羞,也得介绍他。好,他——是邻居热心肠张二婶牵的红丝线,比我大两岁,很有才华,识文断字,善良,上知天文地理,下察民间风情,又有一套现代的高级木匠手艺。
    初次相见,我的心便被他富有特殊气度的习性所吸引,神魂颠倒,倾慕得发狂。这几天,更是饭不吃不觉饿,水不喝不觉渴,满脑袋瓜子全被一个思字占据,仿佛无边的田野平原突然长了一棵昂首凝望的相思树,迫使我念念不忘他那滔滔江水般的演说和引人入胜的迷恋的脸膛。啊,这样的小伙实在难得,据说不吸烟不喝酒,不是吹他,哪有姑娘不吹自己男朋友的,哪有女人不吹自己丈夫的?夫唱妇随嘛。女人好叨唠,小心眼儿,冷呀,热呀,让人揪心,让人烦,我愿意象男子汉一样对自己未来的意中人举行一次严格的检验,这种检验方式是由男人自己的规定来判断,不知他是不是有了应变能力。我将用什么样方式考验他?作为姑娘我有自己的方式,这就是嘲弄。
    有人说不是军事家体会不到火药味的艰难,不是作家写不出文章也费劲,没处过对象的人更体验不出人情世故的冷暖和饱经沧桑的心肠。良心,道德,恋爱,婚姻等这些吸引人的字眼,闪映在男女心间,谁知道异性的吸引力是如此的令人神奇怪妙。姑娘相中了哪个男人,绝大多数会不顾一切扑上前拥抱,亲吻,不象话,凭我的端庄和相貌的春容,一定要让他跪在我的脚下,象鱼翁钓鱼一样诱惑他上钩。约定他周末晚上六点半在公园北侧,从第六棵小枊树数起的第八根电线杆底下有块界石碑处等我。也就是今天晚上下班后我将与他见面,以此证明我的演习后果。在我心中一直有这么个美好的印象:月是多么的圆,清晰明亮,宽阔的柏油路面有一男一女在喁喁低谈。手拉着手,肩靠着肩,踏着月下平坦光滑的大地尽情走着,谈着,谈着,走着……
    啊,这真是一个令人倾迷而思恋的夜晚。
 
    同志,买一个大腿!
    半空中落下一个声音,犹如朦朦胧胧的细雨中有了淅淅沥沥的声音,一切显得如此悦耳,又浇一个透心凉。卖自行车零配件的柜台从来闲不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半天天如此,从早晨八点钟上班到晚上落日西山为止,顾客如同飞来荡去的蚂蟥,一个连着一个,始终不断。牙盘呀,习轮呀,穿丁呀,名词各式各样,都很新鲜,保险杈,保险帽,令人心烦,叫人头痛。大件几十元,小件几分钱,飞鸽把,永久架,飞轮钢垫,飞轮千斤,一分买一把,二分买一堆,库里拿,柜台挑,满意的咧嘴乐,不满的歪鼻子瞪眼珠。这不,仅剩五分钟了,他又来了。买大腿,多气人,哼,羞死人了,不知羞耻,不懂礼貌,中国话不通,语言美不会讲,枉为一世人了,白学了几年五讲四。站柜台的低级,为你服务也是一顶人做的工作,姑娘的大腿是随便买卖的吗?能这样直呼其问吗?
    干脆点,买车大腿,轮盘,比买大腿强多了。什么坐嘴子,拉手哇,都是象征友谊的桥,而又是最忌讳的话,偏偏有几个淘气的小子成心和你找麻烦,同志,买坐嘴,来一个坐嘴,买个千斤,费话,这叫汽门嘴,给自行车打气的部位。坐嘴,讨厌,姑娘的嘴是随便亲的吗?姑娘的嘴是随便吻的吗?不要脸,回家搂你……得了,没人和你扯,刘备激张飞,少扯。既然如此,有人来了,站柜台的也要为人民服务。你买什么?
    我要买双腿。
    哼,恼人,一个满脸胡须与刺猬差不多的中年人从东噌到西,口气很凶猛,音调用醋浸过酸得很,生硬的招呼吓得我几乎跳起来。喊什么,显你高嗓子,打断了开心回忆,惊搅了幸福春梦,烦人透了,该恨的人。
    一个人当他的梦想被打断时,或者突然被某东西刺激惊醒的时候,这个人肯定会生气的,这是我的主观臆想的哲学逻辑。不相信,请实践,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是中央的理论。我这样想,你也不例外,会有同感,真的。满脸毛一来,令人扫兴得很,侧过身子不理他,看他急得猴子般的样,奇姿妙态,抓耳挠腮的样真开心,有趣。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这个低三下四求人拱手的好节目。当代社会奇花异草,数商业这行被人看不起,老奸商,贼商人。既然如此,骂人的还是要站在柜台前,不买东西吃什么,穿什么,当前社会环境,谁不希望有几个关系,没有关系是不行的。想买开心应手的货没有关系谈何容易,这也是认识人好办事,这是哲学真理。
    在此,我不是谈哲学,几天前,县长来了,让我给他几个滚珠修自行车,滚珠数不清,一分二或一分五一个,不零售,因为零售费工,谁有闲情逸致一个一个数呀?买几百要数上半天,眈误自己的时间,又浪费了别人更宝贵的时间,整盒整包多轻松,开张票就是几千,一千一个包装,递给你如同递交国书一样多省事,互不欠账。缺了是原包装少货,与营业员没关系,找领导,白费力,哑巴吃黄连有苦吐不出,只能往自己的肚子里咽。自己苦了自己,没气找气,要生气,我会气,保你乐着来,气着回去,肚子不胀,满脸红,精神焕发,怒气冲天,飞向九霄。谁让分配我站柜台,专会气你心肝宝贝大,肚子痛苦,怎么样,这一套气人不?不用回家取,随便用,气人经不用买卖,想要多少送多少,价钱低的礼帽,想戴随便。喂,买什么?啊,等一等……
    咦?脸毛哪儿去了?找领导去了?找吧,找到领导剩下最后五分钟时间,等他返回早关店门了。趁此机会,我也可以溜之大吉,瞧他气恼的样式如同一个高大的煤气罐随时随地都有爆炸的危险。真是二踢脚有火点——双响。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留下的肯定是乌烟瘴气。他走了,我也别多放咸——闲在这。抓紧时间找我一周看不见的心中爱人,还剩最后五分钟了,我如同一只彩蝶飞舞,轻盈地飘下楼梯,转瞬间便踪影皆无。别人刚迈出大门,我早飞到了家里,翻箱捣柜,换衣服,涂抹发油,忙得周身热烘烘的。然后提个淡绿色的小包,推着崭新明亮的凤凰牌自行车,向约定的地方展翅飞翔……
    月是想像的圆月,辽阔的夜空星光闪闪,清晰可见,明亮,宽敞宁静的柏油路面孤孤单单走来了我。道旁的枊树枝凄婉地摇动着被我扭伤的身,痛苦地低下了细细的头,如同一个病危的患者,在寂寥中发出低沉的呻吟。啊,我的心,也生了病,在痛苦中呻吟,呻吟,枊啊,我的心灵。
    风吹枊枝,低声呻吟,我的心也在空中飘浮,记用不着上苍凉悲伤的枊枝,我的眼里流下一串哀怜的泪水,从楼梯口掉下来,落在冰冷的水泥板上,砸碎了我的心,唉,我该怎么办?
    大路上,张二婶来了,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蹒跚地走来。不等我询问,她昏花的老眼一片模糊,喉咙哽咽,哆哆嗦嗦,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孩子,大婶对不起你,我没有把你的事办好……
    我惊愕,这话是从何说起呀?
    原来,满脸毛正是我未来的公公,哼,什么公公,只不过是枚炮弹,沾火就响,就爆炸罢了。社会中有这种人工作肯定搞不好,他是一位副股长,多少年来梦想升得正职,可惜他爬不上去就想靠山吃山,幻想利用儿子的手艺拉关系,对于我们俩的事,他早就不同意了,听说好多人为他儿子谋婚事,一直盼望找一个通天门路,他好沾光享受,想不到天不成全,他一辈子只能当一个副手了。张二婶的热心介绍,把我们连到一起,柜台上发生的事,脸毛和他讲了,这才醒悟我就是常听张二婶说的那个姑娘,也就是他的儿媳妇,气得他当场火冒三丈,污蔑我给他带来极坏影响,然后大发雷霆警告我的那个他:不许和我来往……吹……
    果断地命令,残忍的一刀锋利地砍碎了我的心,人类的无情无义常常是在气愤中产生的。唉,我恨呀,我恨不能打满脸毛一记耳光,竟然为了自己的利益无情地割断儿子与我的情感,有人说婆婆厉害,可是这个公公比婆婆更厉害,更凶狠,更野心勃勃,私心杂念恶性膨胀,如果我到了他家,说不上以后要受什么样的气。
    当然,更恨我自己,如果不是最后五分钟,我会惹事生非吗?
    想到这里,我的心反而平静一些,走前几步扶着张二婶,安慰她:您别着急,这事怪我……
    这事怎能怪你呢?是他们的错……张二婶反过来安慰我,嘴角流着泪水,并用她干枯的手抚摸我的脸,擦去泪水。此刻,我的泪水又情不自禁流下来,一滴一滴全掉在张二婶的衣服上,浸透了一大片。张二婶也哭了:你别难过,本来是成全年轻人的事,偏偏呈现出这样的事。二缩影再给你找一个,咱不稀罕他的家……
    张二婶的话音未落,我扑上前,无限心酸地搂抱她:二婶,我不怕,给你带来麻烦了……
    忽然间,我似乎发现了什么,一下拦过张二婶:你看前面是谁?
    张二婶顺着我的手指望去,宽阔苍凉的路上站着一个小伙,肩膀宽容,只见他紧走几步,距离十几步便打招呼:妈,你们怎么在这里呀?
    我惊喜,原来小伙是张二婶的儿子,刚刚从部队回家探亲。他见我扶着张二婶有些慌,问我这是怎么了?
    张二婶一见儿子笑得合不上嘴,指点儿子介绍:这是我的儿子,刚从部队回来的……
    看着张二婶在她儿子搀扶下走了,我的心安静了许多,张二婶的用意我明白,她想成全我。可是我不能成全自己,这算什么事呀,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翻江倒海,脸上火辣辣的。毕竟这事怪我,因为站柜台最后五分钟引起的麻烦,是由于我没有招待好,带来一系列麻烦。这事只能怪我,怪我的服务态度不好,失去了一个称心如意的他。这事对我是终生耻辱,有人斥责,批评我乐意接受,谁让我不安心营业员工作?然而我想说的是,年轻人的事有时也是身不由己,恋爱不成功是谁造成的,为什么总有人在里搅和,他们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爱情吗?
    是为了自私的心灵,还是灵魂深处的什么……唉,无形的疼痛,万分的烦恼,使我的心破碎得不合一体,散落在充满苍凉的路中。啊,我的心,此时此刻真酸呀。同时,我也在反复思考,服务工作的深邃是什么?
1983年3月8日
个人简介
曹秀、汉语言文学专科毕业,经济管理本科毕业,先后在《微型小说选刊》《当代小说》《鹿鸣》《洪流》《中国铁道建筑报》《包头日报》《福州日报》《福州晚报》《长春晚报》《中山日报》等省内外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等50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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