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华大叔(三):讨媳妇儿不容易

赵峰 原创 | 2021-06-26 06:21 | 收藏 | 投票

 贵华大叔(三):讨媳妇儿不容易

2021-05-29

下面返回说一说贵华大叔的婚姻,这也是他的人生传奇。

到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贵华大叔的生活是有些尴尬了。他干生产队长二十多年,村里的面貌发生了巨大变化,可他跟二十多年前一样,还是单身汉一条。他都三十多了。在我们老家,那个时候,二十岁结婚都算晚的了,跟他同龄的,结了婚的,儿子都上山砍柴了。可他还单着,一点动静没有。

他们老张一家,也就是我奶奶的后亲,在贵华大叔这一代,讨媳妇儿都不容易。

我奶奶他们张家,是村里的土著,而我们家是从阿盈里搬过来的。我奶奶有两个哥哥,两个弟弟,贵华大叔的父亲是我奶奶的四弟。我大舅爷爷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他儿子,就是我们叫六指大叔的,三十多找不到媳妇儿,后来用他妹妹跟人换亲。我二舅爷爷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到相邻的师宗县的大山沟里上门招亲,三儿子后来参军出去,二儿子也就是前年提到的被贵华大叔打断胳膊的绍昌二叔,一生都打光棍。三舅爷爷只有两个(三个)女儿,一个出嫁,一个招亲。四舅爷爷家,就是贵华大叔家,女儿出嫁了,三个儿子,贵华大叔三十多还找不到媳妇儿,他小弟也二十来岁,到了找媳妇儿的年龄。说一点贵华大叔的二弟张绍民的事情。张绍民,我们叫他有方二叔。有方二叔在我父亲关照下在县师范读过几年书,回来做了民办教师。我上小学的时候,教过我两年。其实只是能读书,会拼音,掌握基本的加减法,除法就感觉困难。我读五年级的时候,算术里有“比例”的内容,有方二叔是左搞右搞搞不懂。后来只能这样做,我头天晚上请教我母亲,我听懂学会之后,第二天早上告诉有方二叔,他再在黑板上演示给大家看。有时候实在演不下去,还得我上去。那时候我母亲在大队小学上课,她是全公社水平最高的老师。承包制之后,有方二叔转不了正,村里又调来了正式教师,就被辞退,回家干活。有方二叔干活能力不行,体力差,活路不熟悉,经常被他弟弟欺负。有方二叔三十多岁才结婚,结婚对象是个寡妇。娶寡妇实在是不得已的事情,对方还带着两个三岁以下的孩子。我们那里的风俗,结婚那天,寡妇是不能从正门进去的,所以就搭了梯子,从楼上窗户爬进去,像小偷一样。这种侮辱人的做法,我是第一次听说,第一次见到。

回过头来说贵华大叔的婚事。贵华大叔三十多岁还找不到对象,这事情让我奶奶很上火,我奶奶一上火,我父亲就很着急。也想过很多办法,出过很多主意,但不奏效。前些年,贵华大叔年纪还轻的时候,还是有一些机会。可他又有些眼高手低,不切实际。那时候他理想的对象,既要年轻又要漂亮还要有文化。到了三十多岁,跟他年纪差不多的,都已经结婚生子;不在婚姻中的,就是身体有毛病,脑子有问题的,或者是做了寡妇的,这些他都不会考虑。比他年纪小一轮的,他可能看得上别人,别人却看不上他。年纪大了,以前不被注意或者容易被忽视的一些劣势或者缺点,会被刻意放大。比如家里穷,脾气爆,年纪大,还长得丑。贵华大叔个子不高,一米六的样子,还有些驼背,加上有点鸡胸,面容也有些奇怪。当生产队长这件事儿后来也成为他找媳妇儿的劣势。贵华大叔当了二十多年的生产队长,可以说没有为自己家里谋得一点好处。他们家住的是瓦房,那还是解放之初他父亲盖下的。他们兄弟三人那些年间所做的唯一的建设,只是将正房一侧的耳房由草房变成了瓦房。

虽然贵华大叔是个成功的生产队长,为村里作了很多贡献,但是,生产队长干的是公家的活,而结婚生子却是私人的事情,这两种身份和角色不容易转换,这是农村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明白的事情。

贵华大叔最接近婚姻成功的机会,大约是在1979年下半年。这事得从我们村里组织摔跤比赛说起。那一年,村里粮食丰收。秋收之后,我们村就组织了摔跤比赛。这种摔跤比赛,在公社和县里的体育运动部门报案,组织工作完全由村里完成。其实也很简单,确定下日期,然后就在周边的集市上散布消息。不需要正式的通知,通过人传人,感兴趣的人都会知道。组织者确定时间和场地,在村里或周边请有过摔跤经验的,且为人公正厚道的中老年人做裁判,还要准备奖品。最初的奖品很简单,就是一块大红布。一等奖叫大红,二等奖叫二红,三等奖叫三红。都是大红布,只是面积有大小。那时候人们注重的是荣誉,物质奖励很少,也很次要。对于少数民族地区村民来讲,获得摔跤比赛的荣誉是一件光彩的事情。赵宝华的哥哥们之所以能够找到对象——即使是上门入赘,可能与他们作为摔跤好手的名声有关。村里组织摔跤,只是负责组织而已,具体的接待完全由村民自发进行。一个村子举办摔跤,发布了消息,就等于是向周边村寨发出邀请,并且作出无偿接待的承诺。接待其实也简单,吃的主要是煮洋芋,住的就是提供草席。那段时间还比较热,盖的都不需要。来看摔跤比赛的很多是年轻人,会通宵达旦唱歌跳舞,连住的地方都不需要。来看比赛的,一般是投宿到亲戚家里,来我们家的亲戚,大多来自阿盈里。从法土来的,比较近,可以早上来晚上走。也有陌生来投宿,要一视同仁接待。一次摔跤运动会持续三天,会吃掉不少粮食。我们家因为来的大多是多年不见的亲戚,还煮了饭,煮了菜。

村里每次有集体活动,作为生产队长的贵华大叔总是站在前台,声嘶力竭喊叫着,有条不紊指挥着;他最喜欢这样的场合,这是他最有光彩的时刻。忙里偷闲中,贵华大叔跟来自我们公社北边白彝族聚居区的一位白彝族女子对上了眼。那女子比贵华大叔小十来岁,二十多,健康且漂亮。她显然是被贵华大叔作为指挥者的风采所吸引。二人很快确定了关系,可对方家里不同意。一是在意贵华大叔年纪大,二是介意他家里穷,三是害怕他脾气爆。对方提出了的彩礼条件太高,贵华大叔根本就办不到。这显然是要贵华大叔知难而退。我父亲那时候已经在公社工作,他亲自上门去说情,对方态度还是不明朗。贵华大叔和那女子私下里会在集市上见面,他们的态度坚决,一定要结婚。最后约定了时间,让贵华大叔带人去抢亲。

那时候我在读初中。周五下午放假回家,贵华大叔等几位正在我家商量抢亲的事情。当天晚上行动,派出四五个人,八九匹马。还要携带铜炮枪。这件事听着就让人兴奋,手心冒汗。贵华大叔居然要我跟他们一起去,我奶奶也同意。从我们村里到对方村里十多公里,得走两个小时左右。十二点刚过,我们一行五人悄悄出村。抢亲这种事情并不太光彩,不能搞得众人皆知。那天晚上正在月中,月亮明晃晃的。当我们策马在山中平地驰骋的时候,我感到异常的兴奋。风在耳边刮过,呼呼呼直响,月亮在山谷间洒下一地的碎银,让人心驰神往。那种对自由的感受,让人激动不已。一路上都没什么话,只听得到马蹄撞击地面发出的得得得的声响。

我们三点不到到达对方村子。村子在山的一侧,一片松林之中。留下两个扛铜炮枪的汉子在村口,我和贵华大叔及另外一位表叔各牵着两匹马进村。闻听有人进村,村子里犬吠声此起彼伏。来到大叔对象家门口,他对象出来拉开院门,我们将马牵进院子。女子一家人显然是在等我们。我们达到之后,水也没喝,直接将带来的礼物卸下来,搬进屋里;又将女方准备的被褥,衣箱等搬出来,绑到马驮子上。前后大概二十来分钟,我们就转身出来。整个过程中,都没有看到新娘子的父亲露面。出村的时候故意闹出一些动静,犬吠声更加热闹。在村口与原先呆着这里的两位表叔会面后,我们继续朝前走,他们二位留在后面,朝天空中放了两枪。

这就是抢亲吗?没有一点暴力啊,甚至争吵都没有。分明是一场默契合作的喜剧。原来,确实是一种默契的合作。对方家长一开始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架不住女儿的坚持,加上旁人的劝告,逐渐转变了态度。但是,将女儿嫁给这样一位又老又丑又穷的男子,对方还彩礼都出不起,毕竟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于是就默认对方来“抢亲”,以对外宣示这是迫不得已。我们之所以出村的时候故意闹出动静,让全村狗子都叫起来,就是为了向村人宣示他们家的女儿不是嫁出去的,而是被抢走的。最后留下两人朝天放枪,更是为了强化“抢亲”的戏剧效果。

我少年时候跟着贵华大叔干的那些大大小小正经不正经的事情中,“抢亲”是最浪漫最刺激的一次。 “抢亲”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女方默认的,都是为了回避某些尴尬而采取的策略性行为。被抢的一方一般都不会声张,而抢亲的一方也只会很小规模简简单单举行个仪式。等到有了孩子,夫妻二人再带着孩子到女方家认亲,正式建立两个家庭的亲戚关系。贵华大叔通过“抢亲”缔结的这次婚姻没有持续多少时间。贵华大叔脾气暴躁,不知道让女人。而他的新婚媳妇儿也是脾气刚烈之人,受不得窝囊气,三句两句说不顺双方就打斗起来。结婚才两三个月,二人就从家里打到地里,地里追到山头,干过好几仗。再后来,女子趁赶集的机会,回了娘家,没再回来。贵华大叔后来还想过搞一次真正的抢亲,被我父亲阻止了。强扭的瓜不甜。再说上一次抢亲只是装装样子,双方有默契。没有暴力,不犯法。要是动真格的抢亲,使用了暴力,那就犯法了。

我奶奶和父亲继续为贵华大叔的婚事操心,一直没什么结果。

大概是1982年上半年,某一个周末我回老家,一进村口就感觉有些异样。大水塘边聚着一群男女,还有人问我见没见到贵华大叔。我在城里上学,贵华大叔在家里干活,我怎么会见到他呢?这时有人主动告诉我,说贵华大叔拐走了水塘边老赵家的女儿赵娥。水塘边老赵家是汉族,跟我们不是一家。赵娥的哥哥赵伟,原先是我父亲的学生,后来被我父亲招到四中管食堂,后来又送他去县师范学校培训,回来做地理老师。结果他在培训期间神使鬼差参加了台湾国民党特务组织,结果被抓起来。赵娥二十多岁,在村里算是个美人。贵华大叔与赵伟的妹妹,怎么可能呢?即使我跟贵华大叔关系很亲近,我也只能说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又听散播消息的人说,问题不是拐走女子的问题那么简单,赵娥跟另外一村子的订了婚的,她的未婚夫还在部队服役,因此贵华大叔这种作为叫做破坏军婚,这可是大问题。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家里,堂屋里坐着奶奶。我准备上楼到我房间看看,奶奶告诉我说不要上楼了,贵华大叔和他新媳妇儿住在我房间里。这个大滑头!村里人都以为他拐带赵家姑娘潜逃了,他却藏到我家里,藏到我房间,他真的是理解了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这个道理。一会儿贵华大叔一人下楼来,跟我说了一些情况。说赵娥确实有个未婚夫在部队上,但这桩婚姻不是赵娥的自愿的,而是她父亲为了彩礼强加给她的。还说赵娥跟他是自由恋爱,赵娥愿意退掉那门婚事,跟他结婚。又说,现在的问题还是有些麻烦。要退婚的话,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接受,即使愿意接受,赵家也得返回彩礼;而赵家为了给赵娥的弟弟娶媳妇儿,已经将彩礼钱花了。要是退彩礼钱的话,就要贵华大叔来出。而贵华大叔现在的家境和能力,是出不起这笔钱的。又说,赵家现在已经报了案,贵华大叔可能面临起诉。如果被判破坏军婚的话,后果可能很严重。我听着很头疼。直觉告诉我,这两人可能是头脑发热走到一起的。他们怎么会合适呢?还有,那么多的问题,如何才能化解呢?况且,破坏军婚应该属于政治问题,这是很严重的错误。

贵华大叔又说,面临起诉是目前最大的最危险的问题,要想办法应对。他吹嘘了我一番,说我是秀才,有知识,听说作文又写得好,他要我写一张“状纸”,控告赵娥的父亲搞买卖婚姻,要求撤销赵娥与未婚夫的关系,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他“破坏军婚”的罪名,他跟赵娥就可以在一起。我进入高中之后,慢慢将自己读成了个书呆子,什么是法律,什么是起诉和应诉,什么是原告和被告,什么是“状纸”,我完全是一窍不通。不过,经不住贵华大叔的一再央求,再加上奶奶的帮腔,我还是绞尽脑汁给贵华大叔写了一份四五百字的“状纸”。我后来想想都觉得丢人,那怎么会是一个高中生的水平呢?只是罗列了一堆华丽的词汇,装腔作势表达了对买卖婚姻的鄙视和气愤,还牵强附会歌颂了一番自由美好的爱情。我给贵华大叔读了一番,他听得云里雾里的,但以为是很好的文章,还折起来装到衣兜里。

晚上,我父亲回到家里。那时候,我父亲已经在公社派出所工作,赵家报案就直接报到他手上。我父亲虽然很喜欢贵华大叔,并且将帮他解决终身大事当成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是,他毕竟是老革命,老共产党员,有着成熟的党性原则。他严厉批评贵华大叔的荒唐行为,要求他将赵娥送回家去,给人家送礼表示道歉。我父亲说,只有赵娥回到家里,才有可能请求赵家撤销报案。现在赵娥对象家还没有反映,否则一旦对方以“破坏军婚”提出诉讼,贵华大叔的党员帽子会被抹下,可能还有牢狱之灾。那时候,谁也救不了他。我父亲的一席话,说地贵华大叔冷汗直流。贵华大叔脑子灵活,有时候又很莽撞,很疯狂。他一莽撞起来,牛都拉不动。不过,他对我父亲高度信任,高度崇拜,在牛都拉不动的时候,我父亲一席话就可以使他乖乖低头,回心转意。那天晚上半夜,贵华大叔将赵娥送回了家。这个做了我一夜表婶的女子,我一面都没见。

有惊无险的这次婚姻闹剧结束了。似乎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之后很少有人记得这件事儿,很少有人提起这件事儿。如果不是贵华大叔要我写那个丢人的“状纸”,我也可能早忘了这件事情。那天晚上父亲跟贵华大叔谈话的时候我在边上听着,听完父亲深入全面的分析之后,我感觉很惭愧。我居然没有劝说贵华大叔一句话,反而受他的蛊惑写了那个幼稚可笑的东西。当时我很害怕他会将那个东西给我父亲看,那将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情啊。还好,贵华大叔并没有拿出那张纸。

再过一年,贵华大叔终于找到了对象,结了婚。

贵华大叔找到的这个对象是隔壁村子的,之前有过婚姻,才离异,没有孩子。贵华大叔的新媳妇儿比他小七八岁,二十多岁的样子。这位新婶子人高马大,健康壮硕。应该有一米七左右,比贵华大叔高出一个头。大婶长得端端正正,体体面面的。说话清清楚楚,做事干脆利落。好像比我们村里那些没有出过门的女子还有些见识。听说,贵华大叔还是暴脾气,坏习惯,话不投机就动手。不过,这个新媳妇儿没有给他太多机会。大婶也是脾气暴烈,受不得一点窝囊气。两人一动嘴就动手,每次动手贵华大叔都占不了便宜。再说,那时候贵华大叔年纪大了,又受了太多挫折,牛脾气改了很多。慢慢就服软了,也就相安无事了。贵华大叔过上了正常的家庭生活。

生产队解散之后,贵华大叔买下了原先公房的一半,改造后成为自己的住房;有方二叔结婚之后,又给他三弟在水塘边盖了一座新房。兄弟三个关系还算不错,能够相互帮衬。不过,媳妇儿们对婆婆态度都不怎么样。舅奶奶原先是法土村大户人家的女子,嫁到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烂地方,生养了四个子女,大儿子还是村里的头面人物,可晚年却过得凄惨。舅奶奶年轻时候也是干活的好手,身大力不亏,大小农活拿得起放得下。八十年代中后期,舅奶奶六十多,身体有病,不能下地干活了。三个儿媳都不待见婆婆,不愿意跟婆婆生活在一起。只能在三个儿子家轮流住,一家一个月。月有大小之分,三个儿媳会为婆婆在自己家多吃一天或少吃一天而起纠纷。有时候,舅奶奶被一个媳妇儿催着离开,下一家却不接受。我有一次周末放假回家,看到舅奶奶在水塘边拖着自己的被褥艰难行走,我上去扶她,问她是不是要出门走亲戚。舅奶奶一声长叹,说在三儿媳家住满了,又要到大儿媳家。又说这个月有三十一天,还差一天,但三儿媳说上个月在二嫂家也只住了三十天,所以到时间了。舅奶奶很害怕,要是大媳妇不接受,今天就不知道到哪里吃饭和睡觉了。我只能安慰她,没关系,大婶是通情达理的,要是她给脸色看,就到我家去。我把舅奶奶送到贵华大叔家,大婶虽然有一点点不情愿,还是接受了婆婆。要是我真的将舅奶奶接到我们家,对她和贵华大叔才是最没面子的事情。

我在村里看过太多这样的事情。父母辛辛苦苦将子女养育成人,费尽心血给盖新房,娶媳妇儿,指望着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也指望着儿孙同堂,安度晚年。女儿对父母,大多孝顺,女婿对岳父母,大多客气。可是,婆媳关系和谐的,媳妇儿孝敬公婆的,凤毛麟角。尤其是儿媳与婆婆的关系,经常是势同水火。可能媳妇儿刚进门的时候婆婆会有些挑剔,种下矛盾的种子,但婆婆对儿媳一般都不会太过分。儿媳嫌弃婆婆,将婆婆当成自己的对手,甚至是仇人,是我经常见到的情况。我看到很多女子,作为妻子是体贴的,作为母亲是慈爱的,作为朋友是义气的,作为女儿是孝顺的,但作为儿媳,却是冷酷的,尖刻的,甚至是邪恶的。咒骂,呵斥,甚至毒打婆婆,都是儿媳妇儿做得出来的事情。我一位至亲的亲戚,是公认的勤劳能干,通情达理的贤惠女子,对谁都客客气气的,慈眉善目的,唯独对她婆婆,总是恶声恶气,冷眼相对。我从没听她叫过一声“妈”,从来没见她对婆婆和声细语说过一句话。农村有句话,“瓦沟水总落在屋檐下”,媳妇儿虐待婆婆,将来往往又会被自己的媳妇儿虐待。这种对生活经验的总结,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原先我以为,媳妇儿对婆婆不友善,甚至不尊重,儿子有绝对的责任。看到和听说贵华大叔三兄弟的媳妇儿们对待我舅奶奶的那种态度之后,我对贵华大叔的尊重和好感减少了很多。我自小跟贵华大叔一起,他教我做事情,带我“走江湖”,我对他很信任,甚至有些崇拜。尤其是他对长者的尊重和孝敬。他在我奶奶和三舅舅爷爷面前,一贯是唯唯诺诺,恭恭敬敬的,他原先跟舅奶奶说话,也是和颜悦色的。他虽然脾气暴躁,但对老人很尊重,很忍让。舅奶奶现在这样的处境,我以为贵华大叔要负主要的责任,他对自己的母亲,没有用心,没有尽孝。我在心里谴责他的同时,对他的尊重逐渐消失了。后来我才了解到,生活并不像我当初想象那样简单。婆媳之间的天敌关系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婆媳关系紧张甚至对立是常态,天经地义;婆媳关系和谐,彼此相敬如宾,那才是稀缺的,不寻常的。儿子夹在紧张对立的婆媳关系中,经常左右为难。还是以贵华大叔为例,他自己说不过也打不过媳妇儿,媳妇儿对婆婆就那样,他又能怎么样呢?他好不容易讨回了媳妇儿,建立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子女,还能怎么样呢?他还能过回以往的生活吗?他未来的长远日子只能是跟媳妇儿及子女绑在一起的,而不是跟自己的老母绑在一起的。所以,作为儿子,他很羞愧,但作为丈夫,他很无奈。只能接受现状。没过几年,舅奶奶生病去世了。舅奶奶应该小我奶奶七八岁,舅奶奶去世之后,我奶奶还活了十几年。

再稍微闲扯几句。贵华大叔他们那个时代,因为农村穷,娶媳妇儿很困难,我们村里一辈子打光棍的有好几位。这个时代,村里的年轻人大多进入城市打工,有了见识,有了自由。可是,这些穷人的后代还是穷人,还是弱势群体,还是婚姻市场上的困难户。我上次在昆明请村里几位在昆明打工的青年吃饭,都是二十四五到三十来岁的,七八人之中只有一人结婚生子,其他几人还没有找到对象结婚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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