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 (小说)

刘国均 原创 | 2022-01-31 19:32 | 收藏 | 投票

  

   年夜饭  (小说)

  燕枫

  2020年的除夕,必定是一个不平凡的除夕,历史必将要浓墨重彩地给她记上一笔。

  下午,李玉珍忙活了半天,她贴好春联,粘上窗花,又在客厅挂上一串串漂亮的彩灯,把一个140 平方米的房间装点的像个新房。装饰完屋子后,接着准备年夜饭。年夜饭嘛,当然要有鸡有鱼有大肉了,虽然家里就她和女儿两个人,而且她们娘俩都不喜欢大鱼大肉,但因为是年夜饭,总要取个“年年有余(鱼)”“大吉(鸡)大利”的吉利吧。她做了一碗红烧肉,炖了一只鸡,烧了一条鲤鱼,给女儿做了一盘她最爱吃的松仁玉米,给自己烧了一盘香菇油菜,最后又精心制作了一盘叫玫瑰山药的凉菜。两个人六个菜,这个年夜饭够丰盛的了。她坐在饭桌前,端详着自己的杰作,脸上盛开出一朵美丽的粉红玫瑰。

  她站起来打开酒柜,拿出一瓶包装精美的张裕红酒和两个精致的酒杯放在桌子上。然后坐在沙发上,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一边等着爱女芊芊回家过年。

  芊芊今年二十二岁,去年华中医科大学毕业后,被分回到区医院呼吸科做了一名护士。本来她大学毕业后,被一家航空公司相中准备让她去做空姐,因为芊芊集中了爸爸妈妈身上的优点,有一个高挑的身材和一个漂亮的脸蛋。做空姐收入又高,又可以满世界逛,这是许多女孩儿向往的好事。可是芊芊拒绝了,因为她要继承爸爸的遗志,做一名光荣的白衣战士。当女儿正式上班的那天,她也从区医院内科主治医的岗位上退休了。

  窗外已是华灯竞放,满大街五颜六色的彩灯,把这个坐落在北京东北的山区小城装点得像个出嫁的少数民族少女。今年小城的夜景格外的漂亮,像天宫仙境,大有“此景只应天上有”之感。可惜,与这漂亮的夜景不和谐的是,大街上却没有了往年摩肩接踵的看灯人。大家都宅在家里躲瘟神呢。

  春节前夕,正当人们兴高采烈地置办年货准备过年的时候,突然一种新型的冠状病毒从武汉出发袭击了人类。瘟疫来势汹汹,让人猝不及防,中央电视台每天都在播放揪心的疑似人数、感染人数和死亡人数,不断攀升的数字像一根根钢针恶狠狠地刺着人们的心脏。

  我们的党是天下最好的党,我们的政府也是世界上最好的政府。面对来势凶猛的瘟疫,党和政府立即行动起来,组织力量开始了一场阻击新冠病毒的战争。不是任何一场战争都适合打“人民战争”,比如眼下这场战争。由于新冠病毒采用的是多种渠道传染,特别是可以通过飞沫传染,这就让人防不胜防,最好的办法是不接触,不聚集,宅在家里自我隔离。于是区委区政府号召广大市民自觉居家过年,减少人员流动,以实际行动支持疫情防控,同时以公立医院为阵地,组织全机关两千六百多名党员和干部全部下沉到各个小区,帮助小区排查、检疫、消毒,坚守在抗击新冠病毒的第一线。危急时刻,我们的党员干部总是把危险留给自己,把安全送给人民。

  芊芊作为一名呼吸科护士,一名白衣战士,与医院的同志们并肩战斗在“抗疫”第一线,已经三天没回家了,每天加班到很晚。还好,白天女儿来电话说,今晚不加班了,下班回家跟妈妈过个团圆年。为了跟女儿好好过一个年,她特意把那瓶珍藏了十多年的张裕红酒拿出来,今晚她要跟女儿好好地喝两杯。一切准备就绪,静等着她那骄傲的小公主回来。

  墙上石英钟的时针已经越过了晚上七点半,窗外的华灯与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远处不时传来阵阵鞭炮声(城内禁放),许多家的年夜饭已经吃完,坐在电视机前准备收看春节联欢晚会。可是爱女还没有回来。她两肘支在桌子上,双手捧腮,盯着眼前那瓶漂亮的张裕红酒,思绪不禁飞回到了十七年前。

  十七年前的2003年,也是除夕夜,那时她女儿五岁,就在她与女儿等着爱人回家过年的时候,没想到迟迟不见爱人的身影。那一年的除夕,她搂着五岁的芊芊苦苦地等了一宿,也没有等来她想要的人。她给爱人打了几次电话,电话那头除了让人烦心的忙音,就是没有她最想听到的爱人那浑厚的男中音。她知道,他肯定正在忙。

  爱人叫雷克金,是区医院呼吸科主任医师,又是科主任。眼下正在闹非典,他正带领全科同志们战斗在抗击非典的第一线,工作肯定忙。这点,她理解。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钟,她的手机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谁这么早给她打电话呢?一定是爱人打来的。她急忙打开手机,果真是爱人的电话。她想,准是告诉她可以煮饺子了。她对着手机话筒温柔地“喂”了一句,只听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声音:“玉珍啊,别等我回家过年了,这个年你和芊芊一起过吧,我参加支援广东抗非典医疗队了,现在我们已经登上飞往广东的飞机了。”

  她怔住了,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参加支援广东抗非典医疗队了!”

  “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啊。”

  “请你原谅。我是一名共产党员,又是呼吸科医生,现在疫区人民比你们娘儿俩更需要我。玉珍啊,你在家要好好保重自己,保护好我们的芊芊,等着我啊!”最后,爱人在电话那头重重地一吻。听得出来,爱人的这一吻力量有多大,因为她感觉差点没把她心嘬出来。

  没想到的是,爱人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囫囵着回来,回来的只是一个盖着党旗的骨灰盒和装在里面爱人的魂灵。那天,她抱着爱人骨灰盒整整哭了一天,直到把眼泪哭的一滴不剩。

  送骨灰盒的领导哽咽着给她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爱人被分配到广东郊区一家医院,那里面已经人满为患了。爱人带一个医疗小组,接治着一个又一个非典病毒患者,忙的一天只睡几个小时。因为多坚持一分钟,就可能多夺回一条鲜活的生命。由于吃不好,睡不好,再加上过度劳累,一米八的个头,一百八十斤的体重,一个月下来,人瘦得脱了相。一天晚上,爱人利用难得的睡前一点时间,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说,我在这里一切很好,也很安全,让她放心,照顾好咱们的宝贝女儿。那天,她多么想跟爱人多说几句啊,她有千言万语要跟爱人说,她也想听爱人多说几句。她觉得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就是爱人那浑厚的男中音。但是她不能,她只是匆匆嘱咐爱人几句就把电话挂了。因为她知道,这不是跟爱人谈情说爱的时候,这时候的爱人最需要的不是听她说情话,而是睡觉。她不忍心多占用爱人一分钟的睡觉时间。

  他们的援广时间是三个月,明天就要回家了,回家跟爱妻和女儿团圆了。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他强挣扎着走进病房,治疗着一个又一个非典感染病人。到了夜里零点,最后一名病人终于处理完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收拾完器具准备下班。可是,还没有等他走出病房,医院突然转进了一批新的病人。接班的医生护士全部上去了,还剩下一个病人等待着医治。接班的领导知道他已经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催他回宿舍好好睡一觉,别耽误明天上午的飞机。他看着躺在病床上那个病人那双乞求的眼神,实在不忍心转身离去,他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了那个病人。

  他以最大的毅力与睡魔作斗争,等他处理完病人后,实在是困得不行了,他觉得再不走,站着就要睡着了。他直起腰来,定了一下神,准备回宿舍睡觉,突然他的大脑不知哪根神经短路了,他重重地向病床上的病人砸去,就在他与病人接触的一刹那,他下意识地一下扶住了床头,稳住了身体。

  回到宿舍,他连衣服也没脱,倒在床上就睡着了。第二天起来,他感到身体有点不适,拿体温表一试,他发热了。这时,他意识到可能昨天夜里抢救那个病人时感染上病毒了。由于长时间得不到休息,身体免疫力急剧下降,虚弱的身体怎能挡得住穷凶极恶病毒的进攻。他倒下了,这一倒下就再也没能起来。

  临终前,他给妻子留下一封信:“玉珍,我的爱妻,我感染上了非典病毒,可能回不去了,不能跟你们团聚了。倘若我回不去了,你要好好地保重自己,抚养好咱们的女儿,如果她能考上大学,最好让她学医。这三个月来,我深深体会到,医生是人民健康的守护神,社会需要医生,人民离不开医生。玉珍,我的爱妻,原谅我不能再给你爱了,这辈子跟你做夫妻我没有做够,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永远爱你的——克金。”

  弹指之间,十七个年头过去了,女儿真的继承了爸爸的遗志,当上了一名光荣的白衣战士。新冠病毒来了,据说比十七年前那场非典还厉害。这时,她突然意识到,让女儿走上爸爸妈妈这条路,不知是正确的选择,还是错误的选择。桌上的饭菜已经彻底凉了,她瞥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已经指向夜里十点,她有一种预感,今夜恐怕女儿不能回来跟她一起吃年夜饭了。她颤抖地拿起手机,刚要给女儿打过去,手机里女儿那带有稚嫩的童音先冲了过来。“妈,我明天早上回去,今晚还在加班呢,您自己吃吧。”

  非常时期,她能说什么呢。她只是在电话这头匆忙地叮嘱女儿一句:“注意安全!”挂上女儿的电话,她拿起桌上的红酒瓶满满地斟上两大杯。红酒沿着杯沿溢出来,把雪白的桌布染上了一圈紫红色的印痕,像两朵盛开的玫瑰。她一手端一杯,走到水晶版的与爱人合影照前,举着酒杯说:“来,孩子她爸,今年除夕咱俩过。我敬你一杯,祝我们春节快乐,也祝贺老天送给咱俩一个好女儿!”说完,她一口一杯,酒水伴着泪水一饮而尽。

  第二天早上,她老早就醒了。昨天晚上女儿没有回家吃饭,她答应今天早上一定回家跟妈妈过春节。她早早地起来,要给女儿包一兜羊肉馅饺子,这是女儿最爱吃的。饺子包好了,腊八蒜也准备好了,就等着女儿回来一起过年了。她看看墙上石英钟,时间刚好六点半,她想再过半个小时,女儿就回来了,她准备下锅煮饺子,她要让女儿一进屋就吃上热气腾腾的饺子。

  她走进厨房,打开电饭锅烧上水,准备下锅煮饺子。这时,手机微信铃声响了。她一看是女儿的信息。她想,这孩子,马上就要到家了,还来什么微信啊。

  她打开一看,怔忡地站在那不动了。只见上面写着:“妈妈,亲爱的妈妈,当您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我已登上去武汉的飞机了。原谅我欺骗了您,昨晚我并没有加班,我怕我回去您不让我再出来了,我报名参加支援武汉医疗队了。妈妈,您不会怪女儿瞒着您报名吧。我是新一代的白衣战士,我是爸爸妈妈的好女儿,祖国到了最危难的时刻,我不能逃避。您知道吗,我的入党申请书批下来了,昨天晚上我们几个新党员在党旗下举行了庄严的入党宣誓。妈妈,我要用我的生命践行我的入党誓言,我要为抗击新冠病毒贡献我的一切!妈妈,您等着我,我会活着回来的,请您放心。”

  这时,她没有流泪,泪水昨天晚上已经和着酒水流干了。她更没有丝毫责怪女儿的意思。谁叫孩子是一名白衣战士呢,是战士就得上战场,就得去战斗。眼下武汉是抗击新冠病毒的最前沿,女儿的选择是正确的,白衣战士的职责就是与病魔作斗争,就是保护人民的健康。

  她静默了几分钟,把家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然后便迎着凛冽的寒风,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区志愿者协会走去。她想:“我是一名是内科退休医生,是党培养出来的一名医疗战线上的老战士。国有难,召必回,不召我也要回去和同志们一起并肩战斗!”

个人简介
刘国均,男,北京市人,中共党员,大学学历,高级政工师,北京云志源文化有限公司总经理,北京市密云区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市密云区美术家协会会员,主要著作有《古代用人通鉴》《超越韦尔奇》《以史为鉴用人艺术》《遗失的头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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