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潭日记137：诗人、诗歌和读者
晏弘
诗歌的主旋律永远是三个字：真、善、美。真正的诗人是语言的创造者，语法的先行者，真知的追求者，道义的倡导者，更是稀罕的造句师，意境的设计师，人类的灵魂师。
一首诗，要么有思想，给人启迪；要么有美感，给人愉悦。能让读者眼前一亮，心灵震撼，道别人所未道，道别人可道而未能恰当所道。
中国诗歌的源头是《诗经》，孔子云：“思无邪”。什么是思无邪？心有所感，发自肺腑而言。风雅颂，赋比兴，《诗经》名篇、名句触目皆是，许多成语来源于此。名篇有《关雎》、《击鼓》、《绸缪》、《蒹葭》、《木瓜》、《桃夭》、《采薇》等，耳熟能详的名句有：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郎才女貌也。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山盟海誓也。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美梦成真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距离产生美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情义无价也。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男婚女嫁也。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世事无常而常相也。
来源于《诗经》的成语很多，如：新婚燕尔、凤凰于飞、瓜瓞绵绵、万寿无疆、高山景行、信誓旦旦、鸠占鹊巢、惩前毖后、暴虎冯河、孔武有力。等等。
《诗经》被四书五经大量引用，地位很高。《诗经》似一江春水长流，滋生了楚辞、汉乐府、魏晋诗歌、唐诗宋词、元小令等。
唐诗发展到了诗歌的鼎盛时期，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维、李贺、李商隐、寒山等。唐诗名篇名句浩瀚无垠。清代赵翼论诗说：“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说句实话，赵翼有些信口雌黄。什么是千古名句？只此一人写过，无人超越。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教我不得开心颜”谁能如此清高？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谁能对得出来？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谁能改得一字？
“春风又绿江南岸”，谁能动得一字？
自胡适倡导白话诗后，去格律、去束缚，重美感、重思想，而且西方创作思维融入其中，影响百年。现代诗着重跳跃性、象征性、趣味性、哲思性，形散神不散，意在言外。
民国时期有一位作家废名的现代诗写得很好，有一首《海》：
我立在池岸，
望那一朵好花，
亭亭玉立
出水妙善
“我将永不爱海了”
荷花微笑道：
“善男子
花将长在你的海里。”
此诗创作手法中西合璧，通过对话，情生文，文生情，古典的空灵，西化的幻境，虚虚实实，心领神会。
顾城写有名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逆境中生，向死而生。曾写过“你的母亲是樱桃，我的母亲是血泪”的海子，他写得最好的一首诗歌应该是二十岁时写的《亚洲铜》，灵感源自一幅地图，落笔异彩纷呈，仿佛黄钟大吕：
“亚洲铜，亚洲铜
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将死在这里
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
亚洲铜，亚洲铜
爱怀疑和爱飞翔的是鸟，淹没一切的是海水
你的主人却是青草，住在自己细小的腰上，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
亚洲铜，亚洲铜
看见了吗?那两只白鸽子，它是屈原遗落在沙滩上的白鞋子
让我们——我们和河流一起，穿上它吧
亚洲铜，亚洲铜
击鼓之后，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
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说到月亮，诗人喻之玉盘、冰轮、明灯、镜子、小船，比比皆是，我曾把月亮比喻成一口古井，但叶圣陶先生有一首描写月亮的儿童诗歌很有韵味，童趣盎然：
“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儿两头尖//我在小小的船里坐//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
博尔赫斯给小他四十七岁的妻子儿玉写过一首献诗《月亮》，朱永良翻译得最好：
“在那片金黄上有那么多的孤独。
夜晚的月亮已不是那个月亮
——那个亚当最早见到的。许多世纪
不眠的人们用古老的悲伤
充满了她。看吧，她是你的镜子。”
博尔赫斯是魔幻诗人，善于以迷宫的手法写得引人入胜，像：“一颗子弹在河边追上了他”，“夜幕降临，庭院的两三种色彩渐感疲惫”，“谁听见雨落下，谁就回想起//那个时候，幸福的命运向他呈现了//一朵叫做玫瑰的花//和它奇妙的，鲜红的色彩。”易容术一般，灵异、幽邃、琢磨不透，如同小径分岔的花园。
诗歌欣赏是诗歌的再创造，类似苏东坡所言：“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就说李商隐《锦瑟》这首诗吧，真乃千古绝唱，文辞隐晦，意韵幽深，读之不能确指者大多数。据《缃素杂记》记载，宋代诗人黄庭坚读《锦瑟》难知其意，请教苏东坡，东坡说：
“此出《古今乐志》，云锦瑟之为器也，其弦五十，其柱如之，其声也适、怨、清、和。案李诗‘庄生晓梦迷蝴蝶’适也，‘望帝春心托杜鹃’怨也，‘沧海月明珠有泪’清也，‘蓝田日暖玉生烟’和也。一篇之中，曲尽其意。史称其瑰迈奇古，信然。”东坡是否真的说过，并不重要，会心者当如此。
读诗心知其意，读者除了人生阅历，还需要诸方面的修养来品味、领悟、完成，就像欣赏交响乐、舞蹈一样，声色视听，美在其中，鸟鸣空山幽，流水知音听，无解恰恰是真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