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弘一大师的故事,如沐春风

赵峰 原创 | 2023-02-19 17:02 | 收藏 | 投票

 读弘一大师的故事,如沐春风

2021-12-07

陈慧剑,《弘一大师传》,商务印书馆,2019年版。

“风吹哪页读哪页”。这一回,风将我吹向弘一大师。

最初知道,弘一大师在俗的时候叫李叔同,大学者,音乐家,电影《城南旧事》主题曲《送别》的词曲作者;后来知道,弘一大师是现代最有影响的高僧大德之一,对律宗的振兴居功至伟。这些年我在各处游历,不时邂逅大师的足迹。

李叔同(1880-1942)出生于天津一家富商,他们家除了盐业还经营其他产业。他父亲快七十岁才有了他,那时他母亲二十岁。父母都笃信佛教。五岁上父亲去世,掌管家族事务的是长他十几岁的二哥。因为母亲地位低下,家庭生活中不免压抑。自幼天资敏达,聪颖过人,在私塾中打下牢固的国学底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样样拿得出手。十八岁奉母命成亲,给家庭留下血脉。

十九岁迁往上海,参加诗社,写新诗,发表白话文章,有了些文名。结交了一帮朋友,吟诗作赋,饮酒作乐,风流倜傥,有了些名士风范,在沪上风流了若干年。1906年,二十六岁,与许幻园、黄炎培等人一道创建“沪学会”,研习西方文化,开展学术研究。同年,母亲病逝。大悲,自名“李哀”。尽管说人固有一死,但李叔同对母亲有着特殊的情感。母亲的去世,在他心中留下永远的痛。之后,每到母亲的受难日,他都要痛苦一场,闭关念经。他后来的出家,可能与此有所关联。那时候,作为世俗的艺术家,李叔同已经大大的成功了。但是,对生命意义的追寻,似乎在俗世间找不到出路。他心中隐约有一块圣地为母亲保留,却又经常被世俗的事务所侵扰。

也就在这一年,李叔同前往日本留学。在日本,李叔同学西洋画,学音乐,学戏剧,都是来自西方的新文化。他组织了个剧社,排演话剧《茶花女》,因为留学生中男多女少,李叔同只能男扮女装,饰演茶花女。李叔同家境优越,为学西洋画自己请模特,所支付的小时工资超过工人的日工资。与模特城子相爱,结为伴侣。

1911年,三十二岁,携城子回国。他将城子安顿在上海,自己在天津,杭州,南京各地跑,从事教学,每半月回上海一次。在天津的家里,有他的发妻和两个孩子。在各地学校,主要教授音乐和美术。他同时在从事音乐和绘画创作,有众多优秀作品问世,在文艺界声望日隆。在杭州两级师范,他有夏丏尊这样的同事和知己,有丰子恺,刘质平这样的优秀学生。

就在教育和艺术事业蒸蒸日上之际,先生对阅读佛典产生浓厚兴趣。先生的生命底色是艺术的。他饮酒,交友,吟诗,作画,演话剧,谈恋爱,都是艺术。因为优越的家境,他的志趣,他的行事,从来就没有过功利。他的人生是为艺术的。他的崇佛,或许也因为佛里有艺术吧,或者说佛的世界就是艺术的世界。

1916年,先生三十七岁。杭州虎跑寺实验断食二十天。断食,只适量饮水,是要检验与俗世决断的决心吧。先生当然做得到。他就是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果敢的人。诗歌,音乐,绘画,话剧,他都在世俗中取得了成功。哪一样他都拿得起,哪一样他都放得下。可是,他放得下城子吗?他先是只准备做个居士的,要出家的话得经城子认可。毕竟,是他将城子带到了中国,而他是城子唯一的依靠。之前,先生还在俗世之中,他们半月才见一次。现在先生要出家,不就是将城子一人抛向波涛汹涌的大海吗?先生跟城子说这事,城子无法认可,却又无可奈何。李叔同说他会安排城子今后的生活,他在上海的财产够城子生活一辈子的。可是,人不是动物,她所需要的不仅仅是衣食住行。李叔同还是毅然决然地走了。先生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归途,他下了先前登上那列车。被他半路拉上车的城子,只能一人独自坐下去。

1918年,三十九岁,先生在杭州虎跑寺正式出家。城子去见他最后一面,不见。先生不是担心自己信念不坚,担心的是给城子进一步的持续伤害。既然放下了,就放得干干脆脆干干净净的。城子哭着离开,从此天各一方。先生舍下了这个世俗的世界,而这个世俗的世界却舍不得这位卓越的艺术大师,这位杰出的教师和妙不可言的朋友。比如我们至今还在吟唱“长亭外,古道边……”比如丰子恺总是牵挂着他的老师。最舍不得先生的,还是他的知己夏丏尊。之前先生跟夏丏尊说他要做居士,夏丏尊说不如做和尚。而他居然真的做了和尚。夏先生先是不知道,后是舍不得。他总是去看他,喝喝茶,说说话。夏丏尊说思念的话,弘一说宽慰的话;弘一法师给夏先生抄一段经文,或几句偈文,夏先生叹叹气,怏怏地离开。夏丏尊内心总是悲伤,就像被抛弃的城子。后来,夏丏尊一生都护持着弘一法师,关照他,关心他,供养他。夏先生是大师在俗世间最坚强的支持力量。

弘一进入佛教的世界,最初只是个小小的沙弥。此前在俗世,他可是大画家,大音乐家,大书法家。不过,那些只是过眼烟云。弘一来到佛教的世界,只想修行,只想得到佛法的精进。他立誓不做住持,不收弟子,只做一个苦修清修的出家人。弘一发现,在这个末法的时代,佛教的戒律松散了,佛教的精神正趋于没落。他认定,要振兴佛教,就得在律宗上下功夫;于是他云游各地,整理典籍,研究律典,著述宣讲。他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都在云游。每到一处禅院,就闭关苦修,帮助整理文献。一个地方,有时呆几天。有时几十天。经常有人求字,总是有求必应。他认为送字也是在传递佛的精神,而佛教本身就是精神的艺术。

出家之初,先生多在杭州,宁波一带云游。夏丏尊在宁波附近给他盖了住所,最初丰子恺经常住到他家里,一住就是几月。因为他体弱多病,受不了热也耐不了寒,后来更多地住在温州。再往后,更多住在气候比较温暖的泉州和厦门一带。在泉州,先生多住在承天寺和草庵。每日的工作,就是整理典籍,讲经著述,写字送人。我一年前去泉州,到了开元寺,里面有“弘一法师纪念馆”,但没开门。弘一法师曾在这里驻锡,整理文献,讲经著述。后来我又去安平桥。桥头有水心禅院,有“弘一法师纪念馆”,墙上挂着大师的法相。大师也曾在此驻锡,整理典籍,著述讲经。

弘一法师晚年游历到厦门,结识十三岁的李芳远。李芳远小小年纪,慧根深厚,深得大师喜爱。那时候,大师在佛教界声名远播,威望日隆,各地请他讲经,出席庆典,活动频繁。李芳远写信批评大师,希望大师戒除浮躁,清静无为,潜心修行。大师一点不恼,马上回复,承认错误,承诺改正。大师在厦门曾经得烂脚病,差点死去。因为他身体虚弱多病,报上经常出现他圆寂的消息。19429月,弘一法师在泉州的温陵养老院去世,享年六十三岁。

 

读罢此书,我的心情是宁静的,如沐春风,如沐冬阳。

我要感谢作者陈慧剑居士。

陈先生热爱弘一大师,敬仰他,亲近他,一生研究他,一生维护他。陈先生没有渲染大师作为艺术家或者高僧大德的传奇,而是以平和的态度,欣赏他的人生,赞赏他的作为。作者是抱着极大的同情态度来追寻和描绘大师一生的,他呈现给我们的大师的形象,是那样的可信,可敬,可感,可知。阅读之前,是抱着一些猎奇心理的,慢慢接受作者的态度,跟上他的步调,才发现即使是这样一位大师,也没有什么传奇。

一个人在时代的风潮中,不随波逐流,不负上天的赐予,努力活出生命的精彩,这是一种本能。大师前半生在俗世的成就,并非刻意的追求;他想要自由,洒脱和精彩,果然就自由,洒脱而精彩了。大师后半生进入佛教的世界,他只想苦修,实践另外一种人生,他也许没有指望自由,洒脱和精彩,却更加自由,洒脱而精彩了。他的生活是那样简朴,一身衣服穿了几十年,一床单被用到死,还是当初从俗世带过去的。他就背着小小一套行李四处云游,冷热都是一床单被,换洗衣服用作枕头。除此之外,还有几本经书。他到处帮寺院整理文献,整理好之后就放在那里。他一直在写弘法的文章,写好了就发表。他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财产,但他却为世人留下了巨大的财产。

我们很多人想象的弘一法师,还是一个传奇。一个在俗世取得巨大成就的艺术家,突然之间放下一切,遁入空门,这是多么的洒脱啊。而一旦进入佛教的世界,又成为佛学大师,成为振兴律宗的大德,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啊!说起弘一法师,人们津津乐道就是这些传奇。

我读陈慧剑居士的这部著作,却未感受到传奇。我所看到的,只是一个艺术家在以不同的方式实践着艺术。我所理解的艺术,是美的创造,是脱离世俗趣味的精神超脱。在世俗的世界里,李叔同先生当然是一位艺术家,以生命实践他的艺术。在宗教的世界里,弘一法师也是一位艺术家,也在以生命实践他的艺术。在世俗的人间和在宗教的世界,作为艺术家的李叔同或弘一法师,只是在以不同的方式实践他的艺术而已。

我看弘一法师的生活,就像行云流水。

我听陈慧剑居士讲弘一法师的故事,也如行云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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