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大师二十年的约会

    第三次踏上日本，却是我最感动的一次。

    一是见到了我自打学习建筑学以来最崇拜的、仰慕已久的国际一流的设计大师：槇文彦先生；二来， 圆了我的二十年的梦想，也给老人带来了一个人生的惊喜，当我看到82岁的、宠辱不惊、无比淡定的大师因为我而惊喜时，我的眼里忽然涌出了泪水……日本人对知识，对教育，对手工，对年轻人和他们作品梦想尊重的足够修养，正是这个民族开放蓬勃发展的根源！

    最早知道槇文彦是在大学二年级，系主任鲍家声教授的一次课后讲座，那时南京工学院（今天的东南大学）中大院309的傍晚现在想起来是那么的迷人和诗意。之后，翻阅了不少他有关的作品对其进行初步的分析，对大师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他的建筑作品凝聚了东西方双重设计风格，是一种独特的“槇文彦式”的设计语言。有虚有实、简洁丰富，材料以单色为主、手法多种多样、空间异常丰富，不得不让人喜欢。

    之后，日本著名的《新建筑》杂志又把我和大师联系在了一起。

    《新建筑》杂志是唯一一本我看了二十年至今还在看的杂志，加起来总有二百余本之多。每一本的阅览就像是经受一次现代建筑和精细制造的震撼。大学时对未来建筑设计和技术的认知很大一部分来自《新建筑》。《新建筑》所崇尚的创新和朴实的设计精神，是对我们那年代建筑教育的很好的补充。而《新建筑》对我们学生来说最有吸引力的就是《新建筑》组织的各种国际设计竞赛。有历史保护、环境与建筑、建筑技术、建筑艺术各种类别。有一些竞赛历经多年、多届，已经成为国际著名的、经典的设计竞赛。

    我们那时代的建筑系学生最热衷的就是课余自己报名参加国际设计竞赛，记得我们大学时代学生获得国际设计竞赛奖项最多的是西冶建筑系和重建工建筑系。日本的国际设计竞赛是中国学生参加较多的。我记得那时最有名的竞赛是“横滨马车道”、“建筑与环境”等主题的国际设计竞赛。

    在1990年春天，我和李长君、陈兰、蔡均如、陈松报名参加了《新建筑》几所建筑学院共同组织的“第四届建筑与环境国际设计竞赛”，旨在鼓励、倡导能够具有前瞻性的、与环境高度共生的绿色建筑作品和理念，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现在看起来真是无比超前。这个竞赛的评审委员会主席就是在国际建筑界享有盛誉的槇文彦大师。

    整个设计充满着梦想和浪漫，过程也充满了艰辛和传奇，我将另文撰述这个跨越二十年的、至今仍然富有超前意义的设计。最后，在设计提交两个月后，我们被通知获得了“国际学生奖”，也是当年唯一的中国人的方案。组委会寄来了五张有槇文彦等七位大师签字的奖状及刊载我们设计的《新建筑》杂志。得到通知的当时，作为大学三年级学生的我们是非常惊喜的。尤其是槇文彦作为主席的签署证书让我们激动不已，当时也没敢想会有机会能见到他。

    于是，这次日本之行前，当得知可能会有幸见到大师后，我决定把当年的杂志和奖状带去，和大师进行一次跨越二十年的对话。

    去看大师前，花了一上午参观大师跨时三十年的著名的“代官山集合楼群”。和大师约好11；30在他事务所见面。

 
    准时来到槇文彦位于代官山的事务所，令我没有想到的是82岁的他是前一天刚刚从巴黎飞回，今天就专门和我见面。简单寒暄之后，他提出要让我看一下事务所。于是老人家认真地带着我参观他的事务所，仔细地介绍近年的作品，新加坡南洋技术学院、台北双子座、新的纽约世贸中心……令我难以想象的是，他完全不像一个国际事务所的老板，而是仍然像设计师一样熟悉着每一项目的细节……他在介绍作品时提的最多的词是“空间”、“比例”和“细节”。

    参观过后，我们计划给大师一个惊喜，于是拿出从北京专门带来的二十年前刊载我们获奖作品的那期《新建筑》和获奖证书。老人仔细看了半晌，无限感慨地说，真是不可思议，我记得这个竞赛，小仓善明先生（另外一个评委）是我的好朋友，二十年过得真的很快……在我们的请求下，大师在杂志上和奖状上欣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近期年轻的建筑学子已经很少接触槇文彦先生，但大师仍然活跃和健思。很多人也许知道纽约世贸大厦的重建，但大多只知道是日本人设计的，CCTV也多次报道过这个通过层层选拔而被选中的设计方案。其实这个设计者就是──槇文彦。

    我问大师，美国和日本在二战期间都给对方留下了重大的伤害，尤其是那两颗原子弹，现在领衔重建被恐怖袭击摧毁的美国的标志有何感慨？他平静的说，这就是人类社会，建筑艺术是没有国别的。

    我又问大师，他现在这么多项目在国外，而且多为所在国重点工程项目，很多时候需要他亲自去介绍方案，82岁高龄，舟车劳顿，会不会觉得很累。他说，设计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很享受这过程。

    之前，网上有一篇很有意思的报道：另外一位日本建筑大师矶崎新先生在一次“中国建筑文化论坛”上讲到：“这里面发现了一问题，欧洲的建筑师或者美国的建筑师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中国设计一样一栋高楼，或者非常超高的高塔，就是加起施工图也只有一个月就能够完成，这是什么原因能够具有这样的高速，后来渐渐的发现中国的设计完全是采用计算机设计，当时九十年代在欧洲和美国计算机设计还不是很普及，由于这个原因CAD或者等等其他的软件在欧洲和美国还是相当贵的，而在中国工作室则是全面在使用，后来才知道原来都是用的盗版，另外在这个之外还发觉，因为从那个时候开始绘图软件也开始使用，发现中国人各种各样的把它拼拼凑凑作一个新的房子，就把其他的以前的风格结合起来，就可以用这样一句话来说，就是绘图设计，这个设计师在作一般的设计，原来发现这样一个结果才能够这样快速设计之后，欧洲人和美国人开始对这样的粗杂的或者是非常杂的不精细的这种设计态度开始产生的怀疑。” 槇文彦后来很赞同这一说法,他认为：“近年来的全球化浪潮无疑已经开始影响到建筑师们每天的生活，在工作中运用电脑就是一例。我们长久以来使用的绘图桌、描图纸、铅笔和直尺都在眼前逐渐消失。如果我们不再使用模型的话，我们工作的地方看上去就会和其他任何白领办公室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我问他，现在还自己画图吗？他说，“当然！不过主要是概念设计阶段，画图就像建筑师的体操，必须要常锻炼。我不用电脑，用手”。

    我问他对中国的大城市建筑怎样看，他觉得中国的城市发展很快，不过他也担忧很多快速的建设背后是太多不负责任的设计，长期是社会的负担。另外，他特意说，太在乎权力和金钱，很难出旷世的建筑精品。

    当我邀请他考虑做我们新项目时，他并没有轻易允诺，而是说，要具体看一下项目要求的时间，太赶的项目我不想做。

    1928年，槇文彦生于东京，1950年毕业于东京大学建筑系。1953年赴美国，先后获克伦布鲁克美术学院建筑硕士和哈佛大学建筑硕士，1956年至1965年期间为华盛顿大学和哈佛大学准教授。60年代末，槇文彦回到日本，1979年至1989年为东京大学建筑系教授，现为槇综合设计事务所代表。1989年9月，日本《新建筑》杂志的一份调查资料表明：在目前日本国内受人喜爱的建筑师行列里，槇文彦名列榜首。1993年，槇文彦获得被称为国际建筑界诺贝尔奖的UIA金奖和美国普利策建筑奖。1956年成立（株）槇综合计划事务所，现任美国建筑师协会名誉会员，英国皇家建筑师协会名誉会员。

    槇文彦主要著作有：1986年《槇文彦2 1979一1986》、1989年《槇文彦单图集——未完的形象》、1991年《槇事务所的建筑细部》、1992年《记忆的形象》、1993年《槇文彦3 1987一1992》获得的奖项有：1980年日本艺术大奖、1987年雷诺兹大奖、1988年沃尔夫艺术大奖、1993年建筑师联合会金奖、1993年美国普利兹克建筑奖。他的主要作品：福冈大学学生中心、东京市体育馆、 京都国立现代美术馆、华哥尔艺术中心、代官山集合住宅街区、岩崎美术馆。目前担任纽约重建世贸中心的主设计师。

    运动与视觉是人的知觉经验的重要来源。其本身作为建筑中的必然现象可以成为我们审视建筑历史的一个线索。槇文彦批判了现代主义中理性主义、功能主义的城市思想。从日本的传统和聚落出发,重新建立运动和视觉与建筑与城市的关系,并且在长期的思考之后形成了集群形态理论。集群形态理论阐释了槇文彦全新城市的发展机制与形态的思想。并且成为槇文彦职业实践的理论基础。 槇文彦的实践从三个层面表现了其对运动和视觉的关注。首先是城市层面的“集群”形态。其次是建筑单体中体现的流动空间体。最后城市和建筑之间所表现的“城市房间”思想。运动和视觉的对于当代城市具有积极的意义,可以建立个人与城市、建筑之间积极的关系。 使人成为城市和建筑实践中的价值主体。这正是槇文彦的立场。

    槇文彦是继上世纪50年代日本大师吉田之后，接棒承传并改进和风传统建筑的佼佼者。他的建筑理念与自然景观有了美好对话，开放空间兼容并蓄，将日本和风建筑美学向前更推进一步。

    槇文彦作为国际现代主义建筑大师，其作品中既融入了日本的建筑传统，又对新的领域和风格进行了开拓与创新。他对建筑和城市都有着独特的见解。他的作品集中在日本和欧美各地，其建筑丰富的层次感、精致的细节构造、对于空间意象的强调和行为科学的理解，都标志着他非凡的成就。从槇文彦的建筑作品中，我们能够解读丰富的关于建筑学的知识。日本传统建筑模糊的功能性和空间意象的重叠性、禅宗典雅精炼的艺术性、密斯•凡•德•罗的空间普遍性、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的平面自由性、欧洲新造型主义和构成主义的建筑手法以及对于细节的高度重视，所有这些要素融合在一起，形成了属于槇文彦自己的建筑风格。

    在对于建筑功能的看法上，槇文彦主张开放性的结构，以极强的适应性满足时代变迁的要求，同时他也十分强调建筑与环境的协调，极力为建筑物赋予人性和文化的特征。总的来说，槇文彦的建筑富有理性地结合了东方文化和日新月异的高科技因素，将在漫长的历史中，为人们留下了一道道美丽的风景，供我们观赏与学习。

    我问陪同拜访的津岛先生，当今的日本著名建筑师里有谁是MAKI（槇文彦）先生的学生。津岛告诉我，槇文彦的学生以及在槇文彦事务所工作过的优秀建筑师很多，槇文彦的引导风格是做务实和低调的建筑，注重细节和功能，反对虚华的炒作，所以很少看到槇文彦门下的建筑师炒作个人名声的。

    一起用餐后，我们和大师道别，望着大师缓缓走回事务所继续办公，我理解了内涵、积淀、淡定和优雅的含义……

2010-6-25 日本回京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