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上半年我的收益大概是47%，标普500的收益大概是18%；从2009年元旦到2019年6月底，我的累计收益超过90倍，远超标普。在2018年的投资小结中，我曾经提到过爱利美（Elli Mae, NYSE: ELLI），说我想把该公司私有化，结果不到两个月，真有一个私募基金把爱利美私有化了，溢价大概是年初价格的60%。不知道这个私募基金的经理，是否受到了我的年度小结的启发。
2009年元旦到2019年6月底累计收益
随遇而安
小时候我是“村西一霸”，十战七胜二平一负，村里有些同龄的小子，见到我简直“望风而逃”。战斗间隙我喜欢爬树，村西有棵高大的柳树，站在树上望东南，乃是一个古县，密州是也。密州的名人，当属苏轼。在担任密州太守期间，苏子写了曝得大名的“老夫聊发少年狂”，我读高中的时候成天把这一句挂在嘴边，正应了另一句话：“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苏子是我最喜欢的古人。苏子诗词书画俱会千古流传，1000年后，孩子们仍然会摇头晃脑地背诵，“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马齿日增、阅历日长，苏子让我感动的，还有随遇而安的心境。被贬到随州，写下了“大江东去“；再贬到惠州，“不辞长作岭南人”；又贬到儋州，“我本儋耳氏，寄生西蜀州“。就在儋州，苏子开坛兴学，筚路蓝缕，不久海南就有了第一个进士，天涯海角从此不再是蛮夷之地。2018年秋天，我追随苏子的脚步，安家海南了。
安家安家，心安之处即是家，房子下面有一个女人、有一头猪，家就算安了。女人有了，猪也问题不大，关键是房子。于是，今年春天，我约了中介，开始看房子。买房是一件苦差事，紧张焦虑，让人疲惫，还要和中介斗智斗勇。中介几次让我的心情爆坏，我只好不住地念叨查理-芒格的教诲：“不要和猪摔跤，弄得自己很脏，而猪却乐此不疲”。除了中介，这半年我没少和低收入群众打交道，快递小哥、保安门卫保洁、出租车司机等，感想就是，有些人非常不靠谱，专业知识不足，外加推脱责任。也许那些做事靠谱、专业的群众已经升任经理了，离开了低收入阶层。群众之间无所不在的歧视、嫉妒、攀比，也让我印象深刻，最瞧不起穷人的，不是富人，而是穷人，就像一首诗里面说的：
大雪纷纷落
我住柴火垛
看你们穷人怎么过
说来奇怪，有些天才人物，会忽略群众的歧视、嫉妒、攀比心理，大概是因为这些天才有上帝的视角，悲天悯人，自己没法体会群众的感受。比如凯恩斯，最知名的经济学家之一，也在该问题上犯傻。凯恩斯的同学、同僚、亲戚朋友，甚至学术对手，都是精英，生活优越，所以市井群众的吃喝拉撒、喜怒哀乐，他可能知之甚少。1930年，凯恩斯写了一篇著名的文章，《我们子孙后代的经济可能性》，说100年后，由于科技的进步，人们每周工作15个小时就足以维持体面的生活。如果今天凯恩斯醒来，看到那么多人在996（9点上班，9点下班，一周工作6天），一定大惑不解，这些人在瞎忙什么呢？
无他，群众之所以这么辛苦工作，并不是为了体面的生活，而是为了比其他群众过得稍微好一点点。这正是现代社会最让人困惑的地方，整个经济活动构建在一个颇为荒谬的基础上（paradox）：我们努力工作，是为了某种虚无缥缈的优越感，但是一旦我们停止追求这种虚无缥缈的优越感，世界经济就立刻垮掉。比如说吧，吉利和奔驰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但是就值得年轻人加班加点、努力奋斗去买奔驰。又比如说吧，爱马仕包包和路边包包没啥大区别，但是价格就是可以差100倍。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了攀比，大家都去路边买包包，恐怕大部分群众就要失业了，我对于这样的场景深为忧虑。
这种攀比的微妙之处在于，群众对远远超过自己阶层的人并不眼红，但是对于身边的人，哪怕超出自己一点点，也非常在意。比如说，群众不会嫉妒比尔-盖茨钱多，但是邻居比自己多发了1000元的奖金，就让自己妒火燃烧。又比如说，群众会仰视巴菲特的投资业绩，但是对我就是讽刺羡慕嫉妒恨：一个无名之辈（作者注：我不是无名之辈，“村西一霸”绝非浪得虚名），怎么就突然有这么好的业绩呢？一定是吹牛。当然，最普遍的攀比是：隔壁办公室的玛丽-苏，今天上班穿了一条名牌裙子显摆，让我坐卧不安、心情酸爽。有没有人帮助群众解决这个问题呢？还真有，美国有个“蔚蓝”公司（www.rentarunway.com），急群众所急、想群众所想，推出了服装订阅服务。
蔚蓝服装订阅（subscription ）针对女性，模式很简单：只要一个月159美元，你就可以从蔚蓝网站选四件衣服（包包、靴子等也有）快递到家，这些衣服都是大牌。如果你想试试新款、新品牌，你只要把一件快递回去，蔚蓝收到后，就会快递给你日思夜想的新衣服。如果你不怕麻烦，可以每天穿新衣服，就象“皇帝的新衣”里面那个可爱的皇帝。一开始，有些品牌厂商对蔚蓝的订阅服务持观望态度，怕影响了自己的销售和品牌，但是后来就逐渐和蔚蓝合作了，估计想明白了：订阅的客户和购置的客户，不是一类人。我觉得服装订阅是很好的一种商业模式，不知道为啥在国内还没人拷贝，国贸的钮钴禄-章、温蒂-邓都在盼着呢。
“陛下，我们帮您换上新衣服”
订阅和购置有很大的差别：购置的东西是自己的，你随便怎么处理；订阅的东西不是自己的，你只是用用而已。相对传统的购置，我宁愿选择订阅。如果有冰箱订阅服务的话，我愿意一个月支付150元，坏了就给我换一个，搬家也免得麻烦，这符合我懒散的天性。如果我家里多了一头猪，我就一个月支付200元，订阅一个大点的冰箱，免得旧冰箱没地放、扔了又舍不得。站在厂家的角度，从产品的制造、分销、回款，到维护一个长期的客户关系，商业模式变化其实挺剧烈，管理也复杂一些，至少管理和原来不一样了，所以传统的管理软件系统，比如ERP（一种企业管理财务、制造、分销等业务的软件）之类，很难满足企业对订阅管理的需求。不过，如果客户转变态度，不再喜欢购置，而是倾向于订阅，企业也没有选择，只能顺应潮流，实施一个能管理订阅服务的软件，满足客户的需求，祖睿（Zuora, NYSE: ZUO）于是在这种环境中应运而生。
祖睿是一个云计算商用软件公司，开发了一套软件，帮助企业管理订阅服务。祖睿的CEO、董事长和创始人是一位华人，大名叫左轩霆，在很小的时候从台湾移民到了美国，一路过关斩将，从常春藤到斯坦福商学院，然后加入salesforce，大概是前10名员工。他在工作中发现，市场上没有合适的软件来帮助企业管理订阅服务，于是辞职创业，自己开发了一套订阅管理软件。祖睿的软件和电信企业的商务、运营系统（BOSS）类似，功能包含了客户信息、计费、收入管理等，最初的客户集中在云计算软件领域。2000年后，随着互联网带宽的增加，软件行业逐步过渡到了订阅模式，软件公司不卖永久版权了，开始按月收费，其中的典型就是salesforce。到2019年，大多数的软件已经变成了订阅服务，我自己使用的微软办公、腾讯视频、苹果音乐等，都是按月付费。其他行业也越来越有向订阅经济转型的趋势，比如媒体、汽车等行业。
订阅经济指数和标普500销售额指数、美国零售指数对比
祖睿的三个特性吸引了我。第一，该软件是关键任务系统。如果这个系统宕掉，生意就没法做了。客户也很难下决心换一个新的软件，更换这种软件非常麻烦，新软件也省不了几个钱。截止到2018年年底，祖睿总共有500多个大客户（每年合同超过10万美元），从成立到2018年年底，只有一个大客户中断了合同，还是因为该客户被收购了。第二，祖睿收入和客户的订阅服务收入挂钩。客户有新的订阅者，或者推出新的订阅服务，客户和祖睿分成，祖睿的收入随着客户收入的增长而增长。第三，祖睿竞争力强大。按照自己的说法，祖睿的真正竞争对手是SAP和Oracle，但是二者在订阅经济方面没有真正的产品。其他的竞争对手都是不知名的小萝卜头。祖睿这个名字翻译得很好，祖睿祖睿，祖宗祥瑞，就像一个传承有序的家族，当年的大部分客户都是祖上积德而来，几辈子的交情了，躺着收费就好，而且费用会越收越多。
和其他的云计算软件公司类似，祖睿还没有盈利。亏损原因主要是：其一，销售费用很高。实施这种软件需要说服客户高层转变商业模式，而转变商业模式是非常困难、风险很高的一件事情，所以，销售周期长、不确定性高。其二，该软件实施很复杂，软件实施不赚钱。软件实施的复杂性和客户粘性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正因为实施复杂，所以客户也不会随意更换系统。祖睿短期内看不到盈利的曙光，按照左轩霆的说法，到2021年初，祖睿自由现金流会转正。
因为没有盈利，所以祖睿的股价波动剧烈，于是我的收益也波动剧烈。不过和一般投资者不一样的是，我从来不控制回撤。很多人在讨论如何控制回撤，收益平稳固然让人心情愉悦，但是控制回撤隐含着一个假设，就是投资人可以预测短期股价的波动，投入实实在在的资本（比如购买看空期权等），来抑制这种回撤。这种做法和我的哲学观不一样（我认为短期股价没法预测），所以我从来不研究如何控制回撤。看到我回撤大，有些群众起哄，说我风控不行，这是读书读傻了，把波动当风险。课本上有些金融学的结论是错误的，需要小心斟酌。不知道一门学问的缺陷，就象不知道自己的命门；不知道自己的命门而行走江湖，就象灵智上人遇到黄药师。此外，金融学是让人混个文凭去华尔街打工的，不是让你到金融市场赚钱的，很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波动性只有一种情况会成为实在的风险，那就是使用杠杆，这里我就不细说了。
站在村西的大柳树上望正南，也是一个古县，青州是也。青州是古代九州之一，三国演义中曹操多青、徐之兵，说的就是青州、徐州。青州的名人，当属范仲淹，《岳阳楼记》也会千古流传，虽然文章中缺少苏子的道家风骨，但是儒家“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还是让我仰慕不已，不过最打动我的还是：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的确，面对股价的剧烈波动，很少有人可以随遇而安、淡然处之，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曾经称霸村西，心中有一份霸气和淡定，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