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中的本土企业该向何方突围

    从二月二十六日到三月六日,不到十天时间,华为先后有两位年轻员工自杀身亡。屈指一算,两年来，华为已经发生了6起员工非正常死亡事件。一面是华为在国际市场的高歌猛进,激励鼓舞着中国企业,另一方面是日渐增多的企业责任的负面新闻,华为,这家令世界瞩目的电信业新巨头身上,印着转型中国的深刻烙印,成为中国企业的活标本。

丛林法则下对狼性文化的反思

在珠三角地区，不加班的企业几乎寥寥无几；在全国，特别是经济快速发展中地区，情况也一样。“忙碌”已成为常态，赚钱似乎已成为唯一目标。当今中国社会，除了追求财富，几乎没有别事可言。任何一个转型社会都充满了痛苦，“郁闷”不仅仅是调侃，更是中国人普遍精神状态的写照。

在丛林环境里，如果不能成为狮子、老虎、豹子，可能只有去作狼才有机会生存下来，这就解释了狼性文化得到普遍认同的原因。所有本土企业如一匹匹土狼在残酷竞争的市场丛林里猎食，承受着不生即死的考验，华为相对而言，已经是其中的佼佼者了，更多的企业则挣扎在拼血汗去赚取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加工费的悲惨境地。

在“头狼”任正非，这个铮铮铁骨的退役职业军人的率领下，华为从1988年的2万元注册资本起步，1992年销售额超过亿元，1996年跃上26亿元，之后就像快速滚动的雪球，很少有低于50%的增长幅度，去年更达到160亿美元。这样的发展速度是举世罕见的，成功来自狼文化的基因：嗅觉敏锐、坚韧不挠、奋不顾身、团队协作。这种企业文化与军队非常相似，任正非更像是率领着一支不怕死的铁军在攻城掠地。华为面对的不再是生存问题，而是把握着对手是否能够生存的权力。

企业和军队必然有着本质差异。任正非同时也是一个最早领会了市场法则的人，华为初期的不规范发展就是一例，而“高效率、高压力、高工资”和分红的激励模式，被用来形成凝聚和激发员工苦干的第一推动力，敏锐地抓住了“钱本位”这一社会主流意识。任正非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企业家，但其数以万计的员工却并不一定抱有同样的人生目的，也不一定具备他那样坚忍不拔的毅力和体魄。

任正非曾坦率透露自己也是抑郁症患者，经过十几年的拼搏，除了心理问题，体力也越感不支而逐步退居幕后。那一代人生活在相对贫穷的时期，在心理和身体素质上都超过当今浸泡在蜜水、成长在温室中的八零后。时移世移，以前用狼文化来训练六七十年代生人的做法，对于更为稚嫩柔弱、未经风雨的新一代，恐怕是摧残多于塑造。狼文化曾帮助华为走向成功，也让员工付出了失去生活乐趣乃至生命的沉重代价。

任正非曾经中肯地要求自己的高管团队“不能只是给高效率的员工高薪就可以撒手不管其它的事情了，还必须创造条件，让员工从身心上解放自己”、“应该引导员工有更为健康和阳光的休闲娱乐活动”。其实，如果不从根本上改变制度设计，这样的倡议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员工为何情愿超过身体极限地高付出，除了工作任务本身的压力外，更根本的原因是高收入的诱惑[1]。人事外包管理和严厉的绩效考核让员工时刻感到有被淘汰出局从而丧失收入丰厚的工作；为了分红股就必须拼命加班加点，将所有时间用在工作上来实现自己的价值。华为曾经出台限制加班和严禁在办公室过夜的制度，但收效甚微。“坚韧、积极、勤劳、远大的理想”一旦和以钱为标准的价值观结合起来，相当多的员工会自发地向赚钱机器转变。少数个体无法抵挡住团体的裹胁力量，企业文化一旦成型，便形成路径锁定现象，调整都很困难更徨论改变。

企业该如何面对转型的阵痛

穷怕了的中国人和急于一夜暴富的中国企业，令世界惊讶于中国的力量。但这却是一个充满阵痛的转型社会，处处弥漫着浮躁和焦虑气氛，越来越多的人靠吃安眠药入睡。人们只是生存着，而不是生活着。有数据显示，我国每年有28.7万人死于自杀，有200万人自杀未遂。

在珠三角的企业里，员工大多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不是在床上休息就是在办公桌或工位上劳作。颈椎病、腰肌劳损、植物性神经紊乱在打工一族中相当普遍。多数企业无暇顾及赚钱以外的事情，即使华为这样杰出的本土企业的员工仍然表示“在华为的感觉就是窒息，就是感觉自己快活不下去了。这不是说工作量呀、加班呀这样的问题，而是整个工作氛围营造的。”

善于学习的本土企业快速地引进了严密的企业流程，树立了不进则退的危机意识，形成了优胜劣汰的文化氛围，甚至建立了先进的激励机制，并快节奏运转着。这一切都象征着与外部世界的接轨，而在内心深处却没有清除小农经济和工业化革命时代的落后思想。这种现实与理念的巨大反差，撕裂着、折磨着每一个人。

企业以盈利为目的本无大错，但不能仅以企业发展为目标而不承担对员工、社会、其他利益相关者的责任。也没必要总是以生存危机为借口，把员工视同一个螺丝、一块砖，更不应是丛林中优胜劣汰的一匹狼，不能跟上团队就自行了断。

狼性文化无论如何不可能让企业和员工拥有一颗平和的心。围绕着狼性文化来设计企业制度，只能是孤立和摧残人性，这样的企业即使快速发展了，也会埋下危机的种子，很难获得长期竞争力。企业经营不能过于势利和短视。求助于狼性文化，短期内可以建立超强的危机意识，催发员工在高强度压力下产生强大的创造力和竞争力，企业获得快速成长。但是，这样做，无法建立企业持久的软实力，以全球化发展趋势来看，最终会被无情淘汰。作为负责任的中国企业家，应该有能力作出理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