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桌上的“组织部”

蒋文胜 原创 | 2013-01-16 10:04 | 收藏 | 投票 编辑推荐

  在广泛群众基础的支持下,“闱姓”这种不上台面的赌博方式,其实已经成为足以左右地方官场的有效杠杆。赌桌后端坐的庄家和大户,其实已经是隐形的地下“组织部长”

  张之洞的改革新创举——“闱姓”赌博合法化还没推出(参阅本专栏上期《爱国开赌张之洞》),以公务员考试(“科举”)中榜者姓氏下赌的“闱姓”,就在广东闹出了大乱子。

  这一年(1885年),广东学政叶大焯亲自主持的惠州科考,廖、钟、王三大姓全数落榜,上榜的却是彭、文、田三个僻姓的考生们,发榜之后,社会哗然。当时,“闱姓”赌博还未合法化,遍及社会各界的下注者,都蜂拥到澳门参赌。

  其实,在此之前的广州科考中,也出现同样怪现象。有神、羽二个极为偏僻的姓氏考生,虽然各只有一人,却都榜上有名。

  毫无疑问,这背后一定有黑庄。根据官方《光绪朝实录》、《光绪朝东华录》等的记录,广州科考后,“阖省喧传学署得七十万金”。而惠州科考中,人们估计“学署”的受贿“所得又将百万”。

  愤怒的考生们攻击了政府机构,“群毁试院辕门”,“拆毁署门,几酿巨案”。与考生们同样愤怒的,还有众多被“老千”们坑害了的下注者。这一突发的群体性事件,令广东“众志皇皇”,政府甚至“远调驻省勇丁前往弹压”。

  这给了正在推行“闱姓”赌博合法化的张之洞以当头一棒。中央三令五申、太后皇帝不断批示,要求彻查,张之洞一方面尽力敷衍,试图大事化小,另一方面抓紧筹备“闱姓”公开化。

  调查的结果证实了民众的怀疑:“舞弊之人”“所获之彩七十万元”,但倒霉的广东学政叶大焯并未涉案。

  清代的“学政”,权力极大,仅在总督、巡抚之下,与掌管财政的藩司(布政使)、掌管司法的臬司(提刑按察使)并列,实际上都是归中央直接任命和管理的副省长兼厅长。学政主管的科考,不仅关系到“升学”,更是进入国家公务员行列、捧上铁饭碗的门槛,因此,学政绝非只是“教育厅厅长”,更是“组织部部长”,权力极大。

  这位叶部长是书生出身,很是平易近人。上一年(1884年)在新会主持科考时,录取了一名11岁的秀才,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梁启超。小梁同学在被接见时,居然请求叶部长为他的祖父写篇贺寿词,这当然是不情之请,没想到叶部长居然答应了。

  叶部长如此好说话,正应了那句“人善被人欺”,底下的“幕友家丁”便合起伙来忽悠他。根据专案组后来的调查,惠州科考时,“其厨人暗进巴豆汤,致该学政腹泻不能阅卷”,负责阅卷的贡生戴罗俊、萨庭荫二人乘机作弊,操控了考试结果,以便进而操控“闱姓”赌博的输赢。只是,广州、惠州科考接连出事,这位叶部长总不会两次都被“暗进巴豆汤”吧?

  大清政府对于科场舞弊案,向来是实施严打的。康熙、雍正朝时,都曾经因科场舞弊而兴起大狱,红顶子官员照样拖到菜市口斩首,著名宰相张廷玉之弟弟张廷璐,就因此被腰斩,据说处决后,上半身还能动,他蘸着自己的血,在地上连写三个字:“惨惨惨”,导致朝廷日后废除了腰斩之刑。

  大清国早已今非昔比,连张之洞这样以道德文章猎取红顶子的“德育教授”,也要动脑子开赌创收,小小的舞弊自然是可以承受的“学费”而已。在张之洞的竭力拖延下,半年后,处理结果公布:戴罗俊、萨庭荫二人“革去贡生,杖一百,流三千里”;叶部长“有辜职守”,“双开”回家;张大帅当然未被问责,反而趁机没收了赃银70万两,大大补充了地方财政。而张大帅提议的“闱姓”赌博合法化,也终于在激烈的反对声浪中,获得中央批准。

  这些都给市场发出了强烈的“改开搞”(改革,开放,搞活)信号:科场舞弊是可以接受的,赌博更是可以推广的。

  “闱姓”赌博,对公务员考试的巨大影响,其实早已有之。

  “闱姓”在广东,有相当历史,最初起源于道光年间,还是典型的“工人阶级”的创造。广东一带小的纺织机房很多,工人们业余无聊,便发明了这种游戏斗彩,用科考中榜者的姓氏为赌,故称“闱姓”。这种赌博,政府“以为此乃机工小民工余娱乐,初不经意。”而其因为依赖科考结果,庄家相对不易作弊,而且赌注小、门槛低,迅速便成为广东民间最受欢迎的博彩娱乐。

  “闱姓”的赌法是,事先由庄家确定80个姓氏,印刷成“刊单”,其中,分两栏列举了“小姓”、如周、区、胡、马、麦等,和“大姓”、如陈、李、张等。“大姓”因为中榜率高,是禁止下注的,因此又称“限姓”。下注人只能在“小姓”中圈选20个,以猜中姓氏的多寡决定输赢。

  下注时,每票是1元,但不限购买量的上限。开奖时, 以1000 票为“一薄”进行查对,猜中最多的是“头彩”,依次为“二彩”、“三彩”,“三彩”以下就是输家。如果猜中的姓氏数目相等的,则比较双方猜中姓氏中实际上榜人数的多少。如张三、李四同时猜中10 个姓,张三猜中的每姓都录取了1人,总共10人;而李四猜中的姓氏中,某一姓录取了2 人,那就是11 人,李四的获奖级别就比张三高一个等级。如果猜中的姓氏数目和所录取人数都相等,则均分该级别奖金。

  奖金的发放也是以“一薄”为单位发放,“一薄”的总赌金是1000元,其中奖金占60%,即600元。一至三等奖分别按3、2、1比例分得,即头彩300元、二彩200 元、三彩100 元。剩下了40%赌金中,按照澳门的做法,及张之洞开放“闱姓”赌博合法化之前广东“以罚代禁”的做法,政府收取200元作为捐税或者“罚款”,庄家则用剩下的200 元应付各种台面上和台面下的开支,最后才是自己的净利润。张之洞开赌后,“承包款”是一次性确定的(前两届每届为440万元),政府就不再另外收取税费。

  “闱姓”赌博,场次很多,但凡乡试、岁考、科考都可进行,甚至连更高级别的“会试”也可赌。当然,会试的考生人少,每一注可选择的姓氏数量也降低为10 个,而且不限大姓、小姓。

  显然,这种博彩方式设计得十分完备,充分满足了普罗大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明的梦想,及在艰难生活中追求刺激的精神文明需求,两个文明建设一起抓。因此,无论官方是禁是准,“闱姓”都成为广东最具群众基础的博彩,也带动了澳门的博彩事业的发展。

  凡赌必有“千”。“闱姓”成为广东一个热门产业后,为了获取更大的利润,庄家和大户们当然想法设法操纵赌博的结果,这就为那些掌管监考、阅卷、录取大权的干部们提供了权力“寻租”的绝好机会。最常见的办法,就是如同惠州事件一样,收买考官,有针对性地录取一些僻姓考生,改变赌博结果,而自己则早已大量下注。

  发展到后来,这简直成了一个产业,并且有相应的术语。

  如“扛鸡”,指的是将那些差等生硬拔上榜,“鸡本无力、扛之使其长鸣”;具体做法就是请枪手顶替那些被庄家或大户们看中的“鸡”,中榜后,“鸡”不必花费分文,白得一个功名。

  如“禁蟹”,则指将那些优等生剔除出去,“蟹固多足、禁之使其不得伸展”;具体做法是,收买考生,如不成就收买监考人员,故意将该考生的试卷弄污,最后当然就是收买阅卷评卷人员,压低分数不让其上榜。

  在广泛群众基础的支持下,“闱姓”这种不上台面的赌博方式,其实已经成为足以左右地方官场的有效杠杆。赌桌后端坐的庄家和大户,其实已经是隐形的地下“组织部长”,只是他们中的多数,囿于自己的眼界而不自知。

  刘学询富甲一方、根本无需在经济上“捞偏门”,但他却立誓“不扫一室”、要“扫天下”,“闱姓”的“人事组织杠杆”功能,或许正是他下海参赌的真正原因。

个人简介
笔名:雪珥。澳大利亚华人,职业商人,非职业历史拾荒者,有良心的历史发明家,一直致力于收藏与晚清有关的海外文物,通过挖掘海外史料,运用国际关系理论,以国际化的崭新视角、跨学科的宽阔思维重新审视中国近代史,尤其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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