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人才流动无问西东

许晨阳 原创 | 2018-03-05 15:22 | 收藏 | 投票 编辑推荐

 从北大四合院到巴黎圣母院

今年2月12日,大多数中国人都在返乡过年的途中。许晨阳并没有回老家重庆,他手上拿了前往巴黎的机票,开启了一段不一样的旅程。

2017年,许晨阳获选庞加莱讲座教席(ThePoincaréChair),成为目前唯一入选庞加莱讲席的中国青年数学家。未来三个月,他都将在巴黎度过。而他的工作地点——外界看来高深莫测的庞加莱学院(InstitutHenriPoincaré),坐落于塞纳河左岸拉丁区的圣吉纳维芙山(MontagneSainte-Genevieve)。说是山,其实就是一个小山坡,那里毗邻先贤祠(lePanthéon),是法国精英荟萃的高等学府的聚集地。

每天清晨推开窗户,就能看到塞纳河以及河中心的巴黎圣母院。许晨阳的生活很简单,从北大数学研究中心到庞加莱学院,他的生活,好像仅仅是转移了一个空间,其他的一切照常——一样的两点一线,一样的会为解决一道难题一夜不眠。只是偶尔会去附近的博物馆转转,许晨阳喜欢意大利画家阿梅迪奥-莫迪利安尼,他就跑去蓬皮杜艺术中心,在那里安静地待上大半天。

大多数人听说许晨阳,是因为去年的“未来科学大奖”。据说主办方在通知许晨阳获奖消息的时候,他当时正在北京西山凤凰岭脚下的龙泉寺陪同普林斯顿大学来访的印度数学大咖RahulPandharipande教授用斋饭。

因为山里信号不好,毫不知情的他挂掉了未来科学大奖科学委员会轮值主席、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所长王晓东的电话,直到第二通电话才接起来,当获知自己得奖时,老实的许晨阳说自己“震惊得饭都没有好好吃完”。数学与计算机科学奖奖金高达100万美元,用以表彰他在双有理代数几何学上作出的贡献。

1981年生于重庆的许晨阳,在27岁时获得了普林斯顿大学博士学位,导师是数学界享有盛名的大师、匈牙利人JánosKollár。2011年,他入选首批“青年千人计划”。2013年,他获得了求是基金会杰出青年科学家奖和第十三届中国青年科技奖,同年,他接受导师田刚的邀请,归国成为北京国际数学研究中心副教授。2014年,获得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2016年,又获得了印度颁发的数学界的最高荣誉拉马努金奖。

拥有这样耀人的履历,却一直到去年才为人所熟知,与许晨阳研究的领域比较冷门有关系,与其自身的个性也分不开。

第一财经记者第一次见到许晨阳,是去年年底在上海,潘建伟教授组织的一场墨子沙龙报告会上。许晨阳长得一脸“数学家”的气质,他身材高大,厚厚的镜片后面仿佛能让人透过他的眼睛,望到他大脑中缜密的代数几何公式。尽管天生地语速飞快,但是他还是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节奏,尽量向观众描述自己的数学世界。

一个月后,1月中旬的北京,第一财经记者再次见到了许晨阳,此时的未名湖已经结起一层厚厚的冰,穿过刚刚开放的未名湖冰场,再转几个弯,记者找到了隐藏在一个四合院里的北大数学研究中心。

顶级数学家许晨阳:科学人才流动无问西东 | 人物

许晨阳获得未来科学大奖

北大的未名湖冰场久负盛名,承载了几代北大人的记忆。每年冬天都向公众开放,于是校门口就排起长队。今年恰逢北大成立120周年,在为纪念北大120年华诞撰文时,北京大学生物动态光学成像中心(BIOPIC)主任、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美国医学院院士、哈佛大学终身教授谢晓亮和第一财经记者分享了他的文字。

“动笔撰文之际,正值今年未名湖冰场开放之时,让我回想起学生时代,寒冬之日,同学们争先恐后地在未名湖上滑冰的情景,而自己在未名湖冰面上纵情驰骋时的喜悦,至今难忘:从童年、大学,甚至到现在,滑冰和滑雪是我最喜爱的运动——北大亦赋予了伴我终生的爱好。如今,看着新一代学子驰骋于冰场之上,由衷感慨:每个时代北大青年的样子,亦是北大的样子!”

谢晓亮的父亲谢有畅与母亲杨骏都是北大化学系教授,他的童年都是在北大度过的。三十多年前,谢晓亮曾经住过的地方,在距北大数学研究中心办公室几百米开外的另一个四合院里,就挨着许晨阳如今的宿舍。

那时学校已经放假,在冬日的残阳下,许晨阳是最后几位仍然坚守在办公室的教授。他颇为内向,戏称自己“社交恐惧”,平日的活动范围就是在教学楼、办公室和宿舍之间,仅有的社交活动也就是和系里的同事一起打打篮球。

他每天在办公室工作到深夜十一二点,然后回宿舍睡觉。对于这种简单的生活,许晨阳已经习以为常。即便是高达百万美元的“未来大奖”也完全没有改变他的生活轨迹。他就像宇宙中千万颗行星中的一颗,按照自己既定的轨道,日复一日地运行着。

重返北大到离开北大

在许晨阳的办公桌上,有一个特别小而精致的椭圆形的相框,里面放着的并不是他妻子的照片,而是他的偶像——数学怪才格罗滕迪克(Grothendieck)。许晨阳认为,格罗滕迪克思考数学的方式跟别人都不一样。“他认为如果你使用了某种技巧解决了某个数学问题的话,说明你还没有真正地理解这个问题。”许晨阳说道,“他希望发展出一套理论,这个理论的每一步都在非常自然地往前推进,推进到某一步时,问题就自然而然地解决了。”

对许晨阳的人生产生重要影响的另一个人是电影《美丽心灵》的原型、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约翰-纳什(JohnForbesNash)。许晨阳在普林斯顿读博士的时候,有时还能在校园里遇见纳什教授。纳什在普林斯顿的经历也是许晨阳选择这所“全宇宙数学中心”读博士的重要原因之一。当然,爱因斯坦也曾就读于普林斯顿,普林斯顿成为全世界数学家都向往的学术制高点。

2008年从普林斯顿获得博士学位后,许晨阳去麻省理工学院做了博士后。毕业后,他被犹他大学相中,工作了一年。2012年,许晨阳入选中组部第一批“青年千人计划”,也是那一年,他受硕士生导师田刚院士的邀请,决定回到母校,加入北京国际数学研究中心,成为该中心的第一位副教授。

2013年回国至今已经快第五个年头,许晨阳在北大期间,学术长进非常大,成果全面爆发,迅速成为代数几何领域全球领军的青年数学家,为北大数学研究中心的建设和提升做出不少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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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10月有消息传出,许晨阳即将加入麻省理工学院担任全职教授。作为数学界的一颗新星,许晨阳是很多高校“猎食”的目标。但最终他接受了麻省理工,用许晨阳的话说,是“想重新回到学习过的地方再体验一下”。

“至于将来,我当然非常有可能是会回来的。”许晨阳告诉第一财经记者,“我当年回来的时候也是觉得回国来工作还是有跟在国外工作不一样的地方,完全是差别很大的生活方式,各有各的好处。”

许晨阳要从北大重新“归海”到麻省理工,听到这一消息,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就会想到去年时任清华大学副校长施一公的学生、青年结构生物学家颜宁从清华重回普林斯顿执教。

国际上对于优秀人才的争夺战向来激烈,但这也是全球人才流动加速环境下的正常现象。中国这十几年的人才战略固然吸引了大批优秀人才回国,其中一批特别优秀的人才重新回流到国外,恰恰能够说明中国学术界整体水平的提升,印证了国家人才战略的成功。

比如谢晓亮教授今年就已全职回到北大,但仍频繁往返于北京和波士顿两地,参与学术交流和实验研究。今后,国际间人才的双向流动,会更加普遍,人们也会以更加平实的心态去看待该现象。

以许晨阳的经历来看,当年他选择回归北大,是因为受北大数学研究中心的“小环境”吸引。北大数学研究中心初创时,招聘的几乎全部都是海归博士,其中不乏许晨阳这样的80后。

对于今年秋天去麻省理工学院执教,许晨阳表示:“我自己觉得这里面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社会,另一方面是我个人。”

他说道:“我们了解到在过去六七年中国有非常多的年轻人从国外回来,所以科技人才流动的总体趋势是从国外向中国流,但是基数大了,而且尤其是中国这些年轻人做得好了,甚至逐渐能够赶超欧美了,再流到国外也是非常正常的。”

许晨阳强调在科学领域人才自由流动的重要性,尤其是数学。“如果是做实验科学,你可能还要考虑实验室,考虑团队,数学其实很多时候是个人的问题。”许晨阳告诉第一财经记者,“如果你今天想换一个地方,你完全可以考虑去一个新的地方工作,所以数学家的流动是非常正常的。”

他表示,自己更倾向把中美现在数学家的流动,看成是一个朝着正常化的趋势发展的过程。他还说道:“就我个人来说,是那种喜欢到处去看一看的人,MIT(麻省理工学院)的数学系是全世界最好的数学系之一,我还是希望去看一看,一个顶级的数学系是怎么运行的。”

即将离开北大的许晨阳仍然对母校满怀感激,尤其是对导师田刚。田刚也先后执教麻省理工学院和普林斯顿大学等世界一流名校。从2005年起,田刚开始在北大做新的尝试,他想建立一个世界一流的数学中心,从吸收华人当中的优秀数学家开始,建立一个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研究机构。

这样,他曾经的学生许晨阳很自然地就成为田刚第一个想到的能够帮助他一起实现梦想的人。而对于许晨阳的离开,田刚也抱以宽容的态度。

就在今年1月底,许晨阳和北大数学研究中心的另外几个教授在澳大利亚的一次学术交流中,还为田刚悄悄地庆祝了60岁的生日。在数学界,60岁生日派对往往受到非同一般的重视。但一些数学家也拒绝召开生日派对,他们认为自己的思维还很活跃,还没到把火炬传给下一代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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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晨阳推崇的数学怪才格罗滕迪克(Grothendieck)

寻找数学家的意义

数学家拥有最缜密的思维,许晨阳办公室的白板上画满了常人看一百遍都无法破解的公式和符号,但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这都是想到什么就随手写下来的。”而生活中的许晨阳却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曾经有人去过他的办公室,看到地上有一只拖鞋,他漫不经心地把那只拖鞋踢到了桌子底下看不见的地方。

在很多人眼里,数学家是孤独的,因为内心很难被普通人理解。纳什疯了,他的意识一度在数字与方程式的王国里游荡,却缺少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和心灵沟通。他的一生就好像与这个充满着孤独和惶恐的世界进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博弈。在电影里,那个颤颤巍巍的老人在领奖台上说出了数学家的内心独白:“只有在这神秘的爱的方程式中,我全部的理由才能被找到。”

也许,许晨阳的内心也很难被人读懂,但他也有着与普通人相同的爱好,比如他喜欢听古典音乐,也喜欢一个人细细品味红酒和威士忌,他的另一大爱好是电影。在他的办公室里,塞着一叠古典乐CD,在他看来,艺术和数学总是能够非常完美地结合。

许晨阳从来不会怀疑自己选择数学的“初心”,爱数学甚至超过爱女人。他曾开玩笑说道:“我想我的妻子也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在被问到在当今世界里成为一名数学家的意义时,许晨阳却用了最朴实的答案回答第一财经记者:“数学家对于社会最直接的贡献,就是在大学里教书。我想数学家可能没有花太多的功夫和时间去把他的工作解释给大家。这并不是说高冷是个好事情,而是这是我所认为的一个客观存在的现象。”

许晨阳承认,20世纪以来,世界上能够让人叫得出名字的数学家寥寥无几,数学家也不如物理学家或者生物学家有名。

他解释了其中的原因:“数学到了20世纪以后,前沿的程度已经和其他科学离得太远了,数学理论也确实到了越来越艰深的程度,这样一来,数学成了一门孤立的学科,只有数学领域的人才了解这门学科正在经历什么。”

但他澄清了一个事实:“可能很多人以为数学到微积分就到头了,在这个上面没有新的学科了,其实不是这样的,微积分是三百年前的东西,我们这两三百年实际上做了很多新的东西,只是很难再向别人解释这件事情。”

这句话也道出了许晨阳的内心世界,他享受孤独,无需向旁人解释;他沉浸在无比广阔的数学宇宙中,一次又一次地自我证明。

据说有数学界诺贝尔奖之称的“菲尔玆奖”每四年颁发一次,只奖给40岁以下的数学家。已过36岁的许晨阳对此若无其事地说道:“数学家一过40岁就可以不去想获奖的事情了,这样挺好。”

许晨阳 的近期作品

个人简介
2008年,获得普林斯顿大学博士学位,导师为 János Kollár。现从事代数几何研究。2011年,入选首批"青年千人计划"。2013年,获得求是基金会杰出青年科学家奖和第十三届中国青年科技奖。2014年,获得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 ,并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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