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盈利,却先做了七年的社区慈善,在邹凌看来,点点滴滴的善举是企业关键时刻最坚固的避风港
文 | 本刊记者 何伊凡 编辑 | 蔡钰 摄影 | 史小兵
金子村不但没有金子,连铁片也没几块。
11月2日下午,我们跟随一辆卡车,来到距离赞比亚首都卢萨卡80公里外的村庄,卡车上满载着面粉、饼干、方便面、膨化食品、洗衣粉。抵达时,正下小雨,车轮碾过齐腰的青草,上百个圆形尖顶低矮草房散布在草地上,两三个裹着花布的妇女在猴面包树下熬玉米粥。
司机轻按了一下喇叭,“呼啦”一下冒出300多人来,围住了卡车。
村长维持秩序,每家限领一袋面粉和其它食品与日用品若干——可供一个四口之家一个月所用。车上的东西越来越少,司机变魔术一样从驾驶室里拿出两个足球,赢来一阵欢呼声——这成为最受欢迎的礼物。
金子村有男女两支足球队,女子足球队长二十岁左右,头插一把中国制造的绿色塑料梳子,背着三个月大的儿子。要接足球,就必须放下面粉,这让她有些为难。我走过去帮忙,接过了她的面粉。五十多斤的面粉拎在手里有点重,我学当地人的样子顶在头上,却扭了脖子。
“中国男人力气都这么小吗?”队长看着趔趔趄趄的我,问。
“”
“如果你看到那个又瘦又高的中国人,请邀请他来村子里做客。”
“他也帮你扛过东西?”
“没有,不过这些都是他给的,每年都会送一次。”
第二天,我们来到卢萨卡郊外的孤儿院Open Arms,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这里并不确切——有的房间只有三面墙。Christencia院长是位乐观的女士,她收养了60多个孩子,有的是她从路边捡到的,有的是父母送过来的。
“你好!”一个叫詹姆士的小家伙很神气地跑过来用中文打招呼,盯着我们手里的巧克力。
“那个又瘦又高的中国人教孩子们中文。他们公司的员工经常来给孩子们上课。”Christencia指着一大箱衣服说,这也是那个人捐赠的。第一次见面,“又瘦又高的中国人”就资助孤儿院1万美元。
“慢功夫”慈善
“又瘦又高的中国人”现在不在赞比亚,在中国天津。他确实很高,但不算瘦。“有点发福了。”天津泰达蓝盾集团董事长邹凌说,摸了摸脸。
邹凌在赞比亚收购矿产资源勘探权与开采权。7年前,邹发现了在赞比亚收购矿业资源的机会,他以中润华隆公司的名义,在赞获得一批矿权,包括储量巨大的露天铜矿。但采矿业务还没大规模启动,公益活动反倒成了公司的主业。
44岁的邹凌是苦出身,10岁起在家乡就是吃百家饭长大。在赞比亚做慈善,在他看来,既是延续从小养成的习惯,也是让企业融入当地社区的一种慢功夫。
“非洲人不懂感恩。”我们在数个非洲国家都听到中国人这种抱怨:在这里,他们提供的任何帮助,受惠者都会感谢上帝或者安拉。
但邹凌认为,“谢谢”并不重要,中国人进入非洲,要从尊重对方文化起步,感谢上帝就是一种文化。慈善如果不能体现尊重,将成为一种伤害。即使到非洲最穷的社区,邹也提醒同事不要流露出怜悯。“我们不是来做好人好事的,你有你的能力,我有我的能力,客气什么呢?这样人家才能把你当成真正的朋友。”
邹凌深知,要在非洲融入社区,相比金钱,理解与尊重文化是更好的敲门砖。某次走访部落时,恰逢当地在举行宗教仪式,邹凌和当地人一起磕了100多个头,等他走出门时,感觉别人看他的眼神有了接纳与信任。
邹凌的尊重不仅仅传达给受助者。他曾想帮助解决卢萨卡落后的城市公交问题,但调研后发现,当地有许多小巴士,穿梭在大街小巷。如果他赞助几辆大公交车,就会影响这些人的收入。权衡之后,他放弃了这个念头。“这里有很多技巧,就算你满腔热情给老百姓做事,也要警惕不要损害了其它利益集团。”
圣诞节,邹凌带着各种礼物到几个部落拜访原住民。“他们会认为是耶稣给他们带来的好运气,记不住来的是哪个企业或者哪个人,但会记住中国人在执行神的旨意,这就够了。”
某次在维多利亚大瀑布附近,邹凌看到一棵有1900年历史的大树,很多游客爬到这棵古树上眺望瀑布。邹凌向酋长建议,在旁边修一个更高的观景台,让人们不再攀爬古树。他摸了摸兜,只带了2000美元,全部交给酋长,又告知对方,实际花了多少钱全部由公司结算。
观景台建好了,酋长希望刻上他的名字,他坚持刻上“一个中国公民”。
资源投资本是敏感话题,但在赞比亚民间广泛布下的点点滴滴善行,已经在回馈邹凌的中润华隆公司,并成为关键时刻最坚固的避风港。“如果不是用那种掠夺性的方式,挖两铁锹就走,一定要赢得资源宗主国的信任,在政坛震荡的时候,平时的积累反而可能为你创造新机会。”邹凌说。
他刚刚经受了一次考验。今年9月,74岁的反对党领袖迈克尔·萨塔赢得赞比亚大选,成为新总统。萨塔曾经在竞选中失败四次,他是著名对华强硬派,曾在竞选宣言中主张“驱逐中国人”。
萨塔上台让中国商人们很紧张。第一个月,在赞比亚的中国企业几乎都暂停投资,观望形势。但萨塔政府很快释放了一系列对中国的友好信号,而且专门点了中润华隆的名字,表态说,像这种尚未获得商业利益就履行了大量社会责任的企业,我们会继续支持。
11月6日,赞比亚新任矿业部长威尔伯·西穆萨参加了在天津举办的中国国际矿业大会。在一个私人场合,西穆萨又专程告知邹凌,政府希望他参加新的区块勘探权竞标。
“老邹是个聪明人。”赞比亚中资企业商会一位副会长评价说,自1990年代初,非洲兴起民主化浪潮,几乎所有非洲国家都举行了不止一次多党参加的总统或议会选举。过去那种单一走上层路线,搞定总统、官员就能畅通无阻的方式越来越不可行,更应注重培养在民众中的感情基础。“现在不管谁执政,都要搞民生。只要对老百姓好、对穷人好,无论执政党还是反对党都需要你。”
中润华隆在一个部落中打过很多口井,该部落有几万人。赞比亚一位内阁官员甚至曾经要求邹凌陪同他前往那个部落,希望借助邹的名望,提升自己的形象。
“这股劲要绷住”
基于尊重、体察的对社区的精耕细作,让中润华隆比中国官方慈善更容易获取本地认同。中国曾在非洲某国总统家乡附近捐助了一座能容纳两万人的体育馆,但附近村庄人口加起来也不足一万。“国家在援外项目上也需要向民间吸取智慧,单一建设项目缺乏持续性,普通民众难以受益,而且容易招致批评。”本刊采访的一位外交官指出。
邹并非我们所见的孤例,部分在非中资企业正自觉将慈善重心下沉。2011年肯尼亚遭遇大旱,8月,十多家在肯尼亚的中资企业捐款购买65吨玉米粉和大豆,直接送到灾民手中。过去对非洲国家的捐助,传统做法是将资金交给政府机构,而且出于安全考虑,即使捐送物资也不会离开首都太远。不过这次中国公司发现首都周边没有灾情,因此决定去数百公里外受灾严重的图尔卡纳地区。
押运路程极为艰难,途经半沙漠地带,气温炎热,道路年久失修,由于干旱,车队一路都被烟尘包围,沿途还有随身携带AK47步枪的放牧者窥探,来回在路上就用了五天,中国大使馆当时都捏着一把冷汗。
此次活动发起者之一是中国路桥肯尼亚分公司,它在肯尼亚经营社区关系多年,口碑很好。当地流传的一个故事是,有一次几个中国人遭遇打劫,谎称自己是路桥的员工,劫匪居然转身走了。
如今,中国公司是否已经充分融入赞比亚,可以松口气了呢?邹凌不这么认为。7年来,他察觉到了微妙变化,最初总听到当地人说“中国人是我们的好朋友”,马路上遇到陌生人也会热情打招呼;近几年这种声音少了,还出现了一些不好的评价。
11月2日,就在本刊前往金子村的当晚,卢萨卡电视台播出了两条与中国相关的负面新闻,一则关于劳工待遇问题,一则关于某中国工厂污染当地环境。更早的2010年10月15日,赞比亚南部中国人运营的科兰煤矿发生枪击事件,此事件掀起轩然大波,至今阴影仍未褪去。
“开一枪的影响,能抵消建三个孤儿院。当地人不会说是张三李四干的,而是说‘中国人干的’。”邹凌说,“一个人得病,大家得吃药。”
“有人认为我们做慈善是锦上添花,其实不然,坦率地说,我们已进入关系修复期。我们要继续做对方可以信赖和依靠的人,这股劲千万要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