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续冬
一个多月前,巴西巴拉那联邦大学前经济学系主任德米安·卡斯特罗教授来北京旅行,被巴西学界友人推荐到我这里来做讲座。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这位大叔长得颇像老年版的布鲁斯·威利斯,有一种“深藏功与名”的金盆洗手感。谈话中了解到,德米安教授父亲是阿根廷人母亲是巴西人,小时候在阿根廷长大,读大学以后才来的巴西。
熟悉拉丁美洲的朋友都知道,在巴西和阿根廷之间有一种很喜感的“恩怨”。两国之间既没有领土之争,也没有什么难以解决的历史遗留问题,但就是互相不喜欢。或许是足球的原因,或许是在经济实力上“既生瑜,何生亮”的原因,或许是肤色、审美、男性气概的差异等更加飘忽的原因,总之两国人民就是喜欢孜孜不倦地互黑。德米安教授算是我碰上的第一个有着巴西/阿根廷双料背景的人,我很好奇他是如何在巴阿互黑中确立自己的认同感的,没想到这个问题还没来得及问,就被德米安教授的身世震住了。
进了我办公室以后,德米安教授在我书架上看到一张我自己寄给自己的古巴明信片,上面是古巴内务部大楼前的巨幅切·格瓦拉像,德米安就问我:“你去过古巴?”我说是的,他指着切·格瓦拉的头像说:“我爸爸是切·格瓦拉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医学院的同班同学,他们关系很好,古巴革命成功以后,切·格瓦拉请我爸爸去过好几次古巴。”听完这段话,我的脑子就处在一种历史短路的轰鸣状态中……
讲座还有一会儿才开始,德米安教授又继续盯着我的书架看。他凭借中译本封面上保留着的西班牙语人名,识别出了我的男神之一、阿根廷作家胡里奥·科塔萨尔的小说,然后抽出来,指着它说:“这个人在你们文学领域很重要吧?”我说:“当然啊,相当于你们经济学领域的萨缪尔森、凯恩斯之类的。”他叹了一口气说:“我爸爸在巴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工作的时候,这个科塔萨尔是他的同事,因为都是阿根廷人,所以有点来往。我爸爸还给我寄来一本科塔萨尔的书让我读读,我没太读懂,就随手不知道放哪儿了。那上面还有我爸爸让科塔萨尔专门写给我的题字呢。”我的轰鸣状态加剧……
讲座眼看就要开始了,德米安教授突然又在我书架上发现一本阿根廷探戈之神、国宝级音乐大师阿斯托尔·皮亚佐拉的画册。他变得异常兴奋:“阿斯托尔叔叔!在中国都能见到我的阿斯托尔叔叔!”然后兀自摩挲着那本画册,撂下他的夫人给我解释疑惑:原来阿斯托尔·皮亚佐拉是德米安的爸爸同一个街区的发小,在德米安小时候,皮亚佐拉经常来他家找他爸爸谈人生谈理想。我的脑子彻底瘫掉了,德米安教授那个神一般的父亲模糊的身影在我的心中熠熠生辉。
一个和阿根廷现代历史的各种顶级巨人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神二代”毅然选择愉快地生活在巴西,这本身就说明有关这两个国家之间的各种传说都是浮云。
(作者系知名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