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婧(发自巴黎)
展览总策划人福洛伦丝·缪莱(Florence Müller),专注于时尚研究近30年,曾担任法国时装协会会长,目前担任法国时装学院(IFM)教授。当圣·洛朗的同性伴侣皮埃尔·贝杰找到缪莱,希望由她来担任展览策划人时,这个每年在世界各地策划30多场时尚展览、经验相当丰富的策划人,依然感到诚惶诚恐。不仅因为要把逝去的人和作品进行还原展示,更因为“只有完美的展示,才能对得起这个终身为女性工作的天才。”
香奈儿还女性自由,YSL赋予她们力量
展厅里最先入眼的是著名的梯形裙,在上世纪50年代轰动诞生,简洁到几乎没有任何装饰,让那些穿惯了笨重大礼服的夫人们,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现代服装”。“我想让女人穿得更舒服一点。”这个19岁的小伙子对东家克里斯汀·迪奥喊出了真心话,正是这一点注定了圣洛朗的与众不同。
缪莱认为上世纪60年代圣洛朗作品的精髓,在于诠释新的社会形态。“男性的服装就好像一个盔甲,在每日的穿戴形式中,稳固了社会的结构,让男性的地位变得越来越牢固。穿着的改变,因而就意味着社会结构的改变。当女性穿上了男性的西装,肩膀一下子变得魁梧。尤其是笔直站立的时候,不再让人感到柔弱,给人留下身躯有力的形象。香奈儿让女性变得更自由,而YSL给了女性真正的力量。”
但是圣洛朗的作品依然很柔美,他没有让女人看上去像在修道院中生活一样。在他让女人穿上西服后不久,就用丝绸碎花的女式衬衫,代替了必须和领带搭配的男式衬衫,还用丝巾扎在腰间代替了皮带。“你可以看到,他在色彩搭配上也非常有女人味,白色的西装,里面衬上了粉色的女式衬衫和腰带。可以说,他把男人穿着衬衫时强壮的形象和女人独有的吸引力结合了起来。”
1974年法国国庆节,圣洛朗搬到了位于巴黎16区的新工作室,全力投入高级定制时装“左岸”(Rive Gauche)的设计工作。从1974年到2002年的28年时间里,在这个工作室共诞生了超过15000件高级定制成衣,还有接近200种的版型。随着圣洛朗的声名日渐高涨,名门贵妇纷至沓来,以拥有一件出自圣洛朗之手的高级定制时装为荣。在电影《Belle de Jour》中,为了设计凯瑟琳·德纳芙扮演的贵族夫人,圣洛朗出人意料地用黑衣白领两种对比色做成裙装,在领口处镶了一个蝴蝶结——顿时成为走俏巴黎的款式。
“时尚不仅需要紧跟身处的社会,更需要投射出一个概念。”缪莱从德纳芙的例子中说开去,“比如很多女孩子希望保持身材苗条,在我看来,这表明他们不想成为大人,对她们正在长大的事实说‘不’,希望能够一直像青春少女那样,保持身材苗条和身着苗条服装就具有这么一个含义。而许多上了年纪的女性,更加渴望身材的姣好,这是她们内心在对时间流逝说‘不’,不断否决那些闪过的人终要死亡的念头。时装就是这么一种生命的表达。”
“我要展示裸体,是因为女人最好的一件衣服是男人的臂膀。”圣洛朗说。上世纪70年代他的透视装一经亮相,就如重磅炸弹激起了社会的争议。他让女性的前胸脱下乳罩,穿着朦胧的黑丝绸,露出后背光滑的肌肤。直到今天,还有很多女人认为圣洛朗的可贵在于他知道女人要什么,他懂女人心。“时装并不仅是让女性更美,而是要在精神上,让她们变得更自信,”圣洛朗再次倾倒众生。
说起往事,缪莱也充满感慨:“圣洛朗是一名真正的大师,他让大家明白一个道理,高级定制时装选择面料的过程,就像雕塑家在塑造一件雕塑作品。衣服的作用不是去遮盖裸体,而是让它变得更加鲜活、更加生动。但定制服装比雕塑更难的地方在于雕塑是静止的,而人本身始终是在运动的,需要更加精确的计算和把握。”
“‘鸦片’是从未到达过的东方”
圣洛朗他先后游历了中国、日本、印度、俄罗斯等地,还在摩洛哥居住了一段时间。在一部纪录片中,圣洛朗说,他从摩洛哥的伊斯兰文化中吸收到了新的养分——色彩的运用。曾经有人问圣洛朗最爱的颜色,答案是“黑色”。而从摩洛哥回来后,他设计的一条裙子全部用摩洛哥特产的豆子串起,水果般缤纷鲜亮的色彩。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非洲系列,蓝色的上衣和橙色的草裙,分别象征了非洲的大洋和陆地,散发出狂野的气息。
他在1977年随同“鸦片” (Opium)系列一同发布的东方时装,在西方世界掀起了东方热潮。 “我的‘鸦片’没有丝毫贬义的成分,它代表了一种东方的神秘、魅力,也是一种诱惑。”除了满清服装,圣洛朗还展现过披着沙丽的印度舞女、穿着俄罗斯民族服装的芭蕾舞者和身披和服的日本歌妓。曾经有人质疑过圣洛朗的创作是不是也是一种照搬,缪莱谈了自己的想法:“不了解时尚的人,很难真正了解时尚的定律与法则。圣洛朗的设计中,出现过毕加索、梵高还有蒙德里安的油画,但当你花时间在作坊中观察设计师的创作过程,你会发觉这是完全不同的过程。画家创作时面对的是一块白布,而设计师唯一的限制就是女性的身体,在灵感发挥上都是自由的。”
2002年1月,圣洛朗宣布关闭高级定制时装工作室,随后在巴黎的蓬皮杜艺术中心举行了告别时装秀,离开了他执掌40年的巴黎时尚界。2008年6月1日,圣洛朗的人生在巴黎谢幕。YSL之后,再无YSL。
YSL回顾展不仅是他风烛残年的同性伴侣皮埃尔·贝杰表达对大师的缅怀,更重要的是在时装界重新呼唤新人进行大胆突破,尤其是男性与女性时装设计中的元素混合。恰如缪莱所说:“无论你是否看过这个展览或者关于圣洛朗的书籍,其实你早就已经见过了他的作品,因为他的设计早就成为了街头一个非常普通的图景。比如他的战壕风衣(Trench Coat),在今天的流行季又重新回归舞台,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是他最早把军队服装的元素融入女性的时装设计。对我们今天的所有人来说,圣洛朗开辟了一个新的领域——如何用服装去建构女性的性别角色以及塑造、改变她们的社会形象,这是一个永恒的主题,也是留给所有设计师的难题。”
YSL的品牌虽然早已易主GUCCI集团,首席设计师的职位也交到了一个名叫Stefano Pilati的意大利人手中,但缪莱认为这个品牌在时尚设计师中依然拥有众多的仿效者和拥戴者——从Marc Jacobs到山本耀司,从Dries Van Noten到Alber Elbaz,再到Jean Paul Gaultier,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追随圣洛朗的脚步。“从解读时尚的角度来说,时尚是一种文化现象,也是一种社会现象。虽然时尚如流水,不断在改变,但是风格像高山,让人仰望,永远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