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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简史》之“人类还有用吗?”

——价值中国专访尤瓦尔-赫拉利

前后历时一个多月,价值中国网记者与21世纪里程碑式的人类学著作《人类简史》、《未来简史》的作者尤瓦尔-赫拉利,进行了深度对话,悲悯关切在21世纪,人工智能对于人类命运即将造成的不可逆转的进化论影响……

《未来简史》的重大出版反馈

价值中国:《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和《未来简史:从智人到神人》这两本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书,使您闻名世界。在中国,《未来简史》引发了知识界、学术界和业内人士的热烈讨论。那么这本书出版以后,您的读者和观众最普遍的反馈是什么?从当前的这些讨论和反馈来看,您希望我们更加关注您的哪些观点?

赫拉利:这本书出版以后,我收到了很多关于当前政治动荡的问题,尤其是关于特朗普的崛起。这本书写于美国大选之前,所以人们很自然地想知道我对这件事的看法,以及这件事与书中一些观点的关联。

我通常回答的是,特朗普的崛起和世界民族主义浪潮是非常令人担忧的,因为它们可能会使二十一世纪人类面临的生存问题的解决更加困难。我们面临的主要问题都是全球性的:全球变暖、全球不平等,以及诸如人工智能和生物工程等颠覆性技术的兴起。

为应对这些挑战,我们需要全球合作。例如,没有一个国家可以独力地管理生物工程,如果日本或朝鲜允许克隆婴儿,那美国即使禁止也没有什么用处。同样,任何国家都无法独力阻止全球变暖。特朗普能建城墙来阻止海平面上升吗?因为民族主义无法应对全球变暖,所以它倾向于简单地否认这个问题。但问题就摆在那儿。

因此,我认为当前的民族主义浪潮就是一种逃避主义:人们通过关闭他们的眼睛和头脑来拒绝面对21世纪出现的前所未有的问题,并在传统的地方性认同中寻求避难。我希望人们能够及时醒来,但作为一个历史学家,我知道不能低估人类的愚蠢。

人类的“虚构”能力

价值中国:在超级畅销书《人类简史》中,您的主要观点是:人类能够统治地球,主要是因为我们是唯一能够进行大规模灵活合作的动物,其基础是虚构能力。那现实世界中,人类的主要虚构物是如何发生影响的?

赫拉利:大规模人类群体通过共同的信仰,比如神和国家等虚构实体而结合在一起。当然有许多不同的“故事”在争取我们的信仰和忠诚。为什么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有数十亿信徒,而无数其他宗教却消失了?为什么以色列人对自己的国家如此忠诚,而伊拉克和叙利亚等邻国却分崩离析?没有明确的答案。肯定不是因为真理。

有些人天真地相信,长期来看,胜利的总是真理,因此最成功的故事是最真实的。因为在理论上,如果一种故事歪曲事实太多,它的门徒迟早会发现,并停止相信这种故事。事实并非如此。人类的共同信仰是由于团体忠诚而不是理性论证,他们几乎总是可以用最喜欢的故事来解释现实。

例如,古代犹太人相信他们的上帝是整个宇宙的万能创造者,他将保护他们免受所有敌人的伤害。当巴比伦人攻占耶路撒冷,摧毁犹太圣殿和流亡的犹太人时发生了什么?犹太人没有停止相信他们的上帝,他们想出了一个巧妙的故事,解释说,因为犹太人犯了罪,违背了上帝的意愿,上帝派巴比伦人惩罚他们,所以,圣殿的毁灭是上帝力量的证明!这种解释真的说服了人们。提出这种解释的书——《圣经》——可能是有史以来最成功的书。

即便今天,当美国总统宣誓就职时,他们也把手放在圣经上。类似地,世界上许多国家,包括美国,证人在法庭上作证时,发誓要“说出真相、全部真相,且除真相外别无其他”时,就把手放在圣经上。这太讽刺了,他们用一本充满着想象、神话和错误的书来发誓讲述真相,还不如用《哈利波特》。

“农业革命”是最大的“骗局”

价值中国:您描述了人类经历了认知革命、农业革命到科学革命,其中农业革命是“历史上最大的骗局”。您认为这个“最大的骗局”到今天为止最深刻的后果是什么?您认为当时人类有更好的选择吗?

赫拉利:对许多人来说,农业革命使生活更加艰难,而不是更容易。当然,在今天,较富裕的社会成员比古代的狩猎采集者享有更舒适的生活。但是,不能泛泛地评判历史,不能从现代富裕人的角度来评判农业革命。试图从古埃及农民或十九世纪中国农民的角度来想一想农业革命,就立刻没那么美好了。

在十九世纪的中国,更不用说古埃及,农民比狩猎采集者更加辛苦,结果他们的饮食却更糟糕,他们更容易遭受饥荒和瘟疫,他们受政治不平等和社会剥削的影响更大。

数百万年来,人类已经适应了狩猎和采集。我们的身体和头脑适应于逐鹿、爬树摘苹果、在森林里四处找蘑菇。相反,农民生活包括长时间的犁地、播种、从河中取水,以及在烈日下摘玉米,这种生活方式对人的背部、膝盖和关节有害,并且使人的心灵麻木。

即使在今天,发展中国家有几亿人的生活比石器时代的狩猎采集者的生活更加艰苦。是的,孟加拉国血汗工厂的工人是可以住在房子里看电视,但他们12小时轮班工作,每周7天,在嘈杂和污染的工厂,做很沉闷乏味的工作。如果他们的石器时代的祖先可以看到他们的生活条件,我不认为祖先们会很嫉妒,祖先们更喜欢去森林找蘑菇和猎鹿。

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类本可以避免农业革命。农业使个体生活更加困难,但它赋予集体更多的力量。农业使得建立城市和军队、建立官僚、建立宫殿和城堡成为可能。如果一小群人转向农业,就会给周围的群体施加巨大的压力,让他们也来做同样的事情。否则,他们就无法与农民竞争。

这是人类发明一种新技术的典型案例,但是这种技术不是帮助我们过上更好的生活,而是让我们成为技术的奴隶。它产生大量的权力,但没有更好的生活。农业的发明赋予了人类巨大的新力量,但是这种力量只服务于极少数精英,而绝大多数普通的农民发现自己受制于新的农业经济的需要,并且比他们的狩猎采集者祖先生活得更糟。我们应该小心,不要让二十一世纪兴起的人工智能像农业革命一样——服务于极少数精英,却奴役大多数人类。

“神人”与“无用的群众”

价值中国:但您说还有一种人是不受算法控制的人,他们就是控制算法的精英,估且称做“神人”。您能描述下1%的“神人”如何战胜99%的“无用的群众”吗?这两个群体关系之间可能存在何种风险?

赫拉利:我们正在开发计算机软件和人工智能,人工智能在越来越多的任务中胜过人类,从驾驶汽车到诊断疾病。因此,专家估计,在几十年内,不仅出租车司机和医生,在发达经济体中,所有工作中的一半将被计算机替代。

许多新的工作可能会出现,但这不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人类基本上只有两种类型的技能——身体的和认知的,如果计算机在两者中都超越我们,他们在新工作中的表现也会胜于人类,就和旧工作一样。那么在这样的世界中人类的作用将是什么?我们怎么处理数十亿经济上“无用的人”?

此外,随着算法将人类挤出就业市场,财富可能会集中在拥有全能的算法的极少部分精英手中,创造了前所未有的社会和政治不平等。今天,数以百万计的出租车司机、公共汽车司机和卡车司机具有重要的经济和政治影响力,每个人是交通市场的一份子。如果政府做了他们不喜欢的事情,他们可以成立工会并罢工。在未来,所有的经济和政治力量可能被几个亿万富翁垄断,他们的公司有驱动所有车辆的算法。

这不是一个科学幻想,而是真实的可能。事实上,它已经发生在军队,二十世纪的军队依靠招募数百万普通士兵,二十一世纪的军队依靠少数精英专业士兵,配备越来越多的无人机、机器人、网络蠕虫病毒和其他复杂的算法。今天大多数人在军事上是无用的。很快,同样的事情会在平民经济中发生。

随着人们失去经济价值和政治权力,政府可能停止投资于他们的健康和教育,他们可能被系统完全抛弃。我们需要提醒自己,在二十世纪,民主和专制政权中的精英们为群众的健康、教育和福利大量投资,是因为群众在军事和经济上至关重要。甚至希特勒都为穷人建立了医院、学校和污水处理系统,这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善良的人,而是因为他知道,如果他希望德国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拥有着强大的经济实力和强大的军队,他需要数百万贫穷的德国人作为士兵和工人。

一旦人类丧失了军事和经济价值,国家和精英就可能失去投资于他们的教育、健康和福利的动机,这将是数十亿人类的坏消息。

人类可能自我救赎吗?

价值中国:您关于科技与人类未来的预言让人们大为震惊。而您在书的末尾也提到,机器会有强大的功能/智能,却不可能产生意识——这或许是人类“唯一”的机会。如果我们都认同“阴阳对称”的中国哲学,从对称性出发,您认为人类是否还有一种自我救赎的可能?人类一直在追逐一个古老的梦想:以积极的方式利用和管理技术,使个人智慧和集体智慧共同实现。那么在这个过程中,如何确保科技可以一直服务于人类,而非是人类服务于科技?

赫拉利:问题的关键是让技术为我们服务,而不是我们为它服务。为了实现这一目的,我们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我会着重讲几个。一方面,我们需要建立真正的全球认同和忠诚。如上所述,我们所有的主要问题都是全球性的,为了成功应对这些挑战,我们需要全球合作。

另一方面,我们还需要保护我们的本土社群。数十万年来,人类已经适应生活在不超过几十人的小型亲密社群中。即使在今天,大多数人不可能真正熟悉超过150个人,无论他们吹嘘有多少个Facebook好友。任何国家、公司或全球网络都不能取代这种社群。没有他们,我们将感到孤独和疏离。只有在为本土社群留出空间并提供支持时,全球认同才能发挥作用。

在更私人的水平上,我们需要接触我们的身体。在上个世纪,技术使我们远离我们的身体。我们失去了关注我们的嗅觉、触觉和味觉的能力,相反,我们沉迷于智能手机和电脑中。我们对网络空间或世界另一端发生的事情比对现在身边发生的事情更感兴趣。在我们使用生物工程升级我们的身体之前,我们首先需要重新接触它们。

最后,我们需要更好地理解我们的思想,因为它是我们所有愿望以及所有问题的深刻根源。近几十年来,我们在理解人类大脑方面取得了巨大进步,但是我们在理解思想方面的进展却很小。

许多人,包括许多科学家,倾向于将大脑与思想混淆,但他们是非常不同的。大脑是神经元和突触的物质网络,而思想是主观体验流,例如疼痛、快乐、愤怒和爱。科学设想大脑以某种方式产生思想,数十亿神经元的生化反应以某种方式产生诸如痛苦和爱的体验。然而,迄今为止,我们并没能解释大脑如何产生思想。

为什么当数十亿神经元以特定模式发射电信号时,我感到疼痛,而当神经元以不同的模式发射时,我感觉到了爱?我们没有线索。这是我们对生命的理解中最大的空白,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空白。

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我们获得了对人体以外的世界的控制,重塑了整个地球,但是因为我们不明白全球生态的复杂性,我们做出的改变不经意地破坏了整个生态系统。在下一个世纪,我们将控制我们的内部世界,重塑我们的身体和大脑,但因为我们不了解我们自己思想的复杂性,我们做出的改变可能会无意中扰乱我们整个心智系统。

实际上,我建议每个读者每周至少有几个小时脱离技术网络,了解你自己的思想和身体最直接的现实。我个人每天花两个小时来冥想,每年都要进行一个月或两个月的长时间的冥想。我练习内观冥想(Vipassana meditation),我是跟S. N. Goenka老师(www.dhamma.org)学会的。

内观是一种以系统和客观的方式观察思想的方法,心智不断地与身体感觉接触。在每一刻,我们总是在身体上感受到某种感觉,而思想对它产生了反应。即使我们认为我们是对电子邮件、twits或YouTube视频做出反应,实际上我们是在回应此刻身体的一些感觉。内观可以训练自己以一种有序和客观的方式观察身体感觉和思想对它们的反应,从而揭开我们最深刻的心理模式,帮助我们看到现实,而不是自己的想象。

因此,冥想不是逃避现实,它是接触现实。至少每天2小时,我观察“现实本体”,而其余22小时,我沉浸在电子邮件、twits和有趣的猫视频中。

欲望和感受只是“虚无”的生物电?

价值中国:您在书中提到“智人失去控制”——科学可以操纵我们的欲望和感受,也许借由一点点电流,大多数人什么也不用做就能一直活在极端的喜乐中。在佛教中,这是数千年来苦行僧们透过各种修行而苦苦追求的状态,现在也许只是一个按钮,就能完成。您所提出的自由意志的不存在以及人生本来的无意义性,会给人一种很大的虚无感,面对这样强大的虚无感,个体能够有怎样的选择还是已经没有选择?

赫拉利:大多数人通过愉快的感觉识别幸福,同时通过不愉快的感觉识别痛苦。因此,人们非常重视他们的感受,渴望体验越来越多的乐趣,同时避免痛苦。无论我们在生活中做什么,抓痒、在椅子上焦躁不安、或是进行世界大战,都是在试图获得愉快的感觉。

比照佛教,我们的感觉只不过是短暂的振动,每一刻都在改变,像海浪一样。五分钟前我感到快乐和有意义,现在这些感觉就消失了,我可能会感到悲伤和沮丧。所以,如果我想体验愉快的感觉,我必须不断追逐它们,同时赶走不愉快的感觉。即使我成功了,我马上又得重新开始,没有得到任何持续的回报。

为什么要追逐这样转瞬即逝的东西?佛教认为,苦难的根源不是痛苦或悲伤的感觉,相反,苦难的真正根源是我们永无止境且毫无意义地追求短暂的感觉,这使我们一直处于紧张、不安和不满的状态。由于这种追求,心智永远不会满足。即使体验到乐趣,也不满足,因为担心这种感觉会很快消失,并渴望这种感觉留下来并加强。

人们从痛苦中解放出来,不是当他们经历这种或那种短暂快乐时候,而是当他们理解感觉无常的时候,并停止渴望那些感觉,这就是佛教禅修的目的。我们可以训练我们的心智,仔细观察所有的感觉如何不断地产生和消逝,当心智看到我们的感觉是什么——短暂且无意义的振动,我们就失去了追逐它们的兴趣。

追逐这样转瞬即逝的东西的意义是什么?当追逐停止时,思想会变得非常轻松、清晰和满足。所有的感觉都会产生和消逝——快乐、愤怒、厌倦、欲望,一旦你停止渴望特定的感觉,你就可以接受他们本身。你活在当下,而不是幻想着会发生什么。

但做到这些非常困难,大多数人从来没有这样做过。相反,几千年来,我们人类寻求获得对我们周围的世界的控制,并根据我们的愿望塑造它,希望它为我们产生更多愉快的感觉。我们确实成功地积累了巨大的力量、控制了我们的环境,但所有这一切力量都没有使我们幸福。

因为无论我们实现什么,我们都渴望更多。这就是为什么尽管我们有那么多的力量,却没有明显地比我们的祖先在石器时代快乐。

到目前为止,我们人类试图通过控制我们之外的世界来使自己快乐起来,在二十一世纪,我们也将试图控制我们内心世界,能够操纵自己的身体和大脑。然而,即使这样也不可能使我们满意。使用生物工程和直接脑-机接口,我们可以创造越来越多的愉快和令人兴奋的体验,但无论这些体验多么愉快,心智会对它们的反应只会是渴望更多,所以我们可能会一如既往的不满足。

我们有其它选择,我们可以选择使用我们的强大力量,不是为了控制世界和追求愉快的感觉,而是去更好地了解自己,把自己从毫无意义地追求短暂的感觉中解放出来。然而,恐怕大多数人会选择利用我们的新力量去追求快乐而不是智慧,所以(即使)我们可能最终像神一样强大,但我们仍是永不满足的神。

人类最可能获得哪种永生?

价值中国:20世纪初存在主义哲学就宣称:人被抛到世间,是一个巨大的荒诞,但如果人类永生,那将是一个更大的荒诞。人类最可能获得哪种形式的永生?您个人如何看待死亡?每件事物对个体的价值都是建立在时间价值维度上,大前提也就是每个人的时间是有限的。如果人可以永生,所有目前显存的价值体系将都归零,那么会有什么新的价值体系产生?

赫拉利:纵观历史,死亡被认为是一种形而上的现象。我们死,是因为上帝命令它,或者宇宙,或者大自然使然。人们因此相信死亡只能被一些巨大的形而上的行为所战胜,比如耶稣的复活。然而,最近科学将死亡重新定义为一个技术问题。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但仍然只是一个技术问题。而科学认为每个技术问题都有一些技术解决方案,我们不需要为了克服死亡而等待上帝或耶稣,实验室里的人就可以做到。如果传统上死亡是牧师和神学家的专长,现在工程师正在接管。两年前,Google已经建立了一家名为Calico的子公司,其目标是解决死亡问题。

许多非常严谨的科学家认为我们可以在21世纪克服年老和死亡。他们指出,在20世纪,我们将平均寿命从35-40增加到75,翻了一番。所以到2100年,我们至少能将其再翻一番,增加到150。我个人表示怀疑。的确,在过去的100年中,平均寿命翻了一番,但推断出再翻一番的结论是很危险的。在前现代社会中,平均寿命不高于40岁,是因为许多人因营养不良、传染病和暴力而死亡,然而,那些逃避了饥荒、瘟疫和战争的人们即使在古代也可以活到70~80岁。

智人的平均自然寿命似乎在70到90之间,到目前为止,现代医学并没有使它延长,现代医学的伟大之处是避免我们过早死亡,让我们享受全部的自然寿命。即使我们现在克服了癌症、糖尿病和其它威胁生命的疾病,这只意味着几乎每个人都能活到90岁——但是不足以达到150。

因此,医学将需要重新设计人体的最基本的结构和过程,我不觉得我们可以在2050年或2100年之前做到这一点。然而,再过一两个世纪,是有可能做到的,至少能给负担得起的必要疗法的富人以无限寿命。

至于我自己对死亡的看法,我认为如果不理解生,就不能真正地理解死,而我们对生命的理解还远远不够。人们常常问:“我们死后会发生什么?我们是否继续以某种形式存在?我们去天堂吗?我们在一个新的身体里重生?”。

其实他们应该问自己:“我们死之前会发生什么?”人们假设他们有永久的自我,从诞生到死亡,保持不变,他们想知道死亡时这个“自我”发生了什么——它消失了,还是以某种形式继续存在?然而,真的有什么东西从出生到死亡,或甚至从此刻到下一刻保持不变吗?有永久的自我吗?你越密切地观察自己,你越清楚,我们身体中的一切都在不断变化,没有什么从此刻到下一刻保持不变。那么我是谁?什么是生命?如果你能回答这些问题,你会知道你想要知道的关于死亡的一切。

算法将建立文化

价值中国:中国文化一直很注重人与天地的关系,认为人的幸福感和愉悦感很大程度依赖于是否与天地和谐共处,这里的天地在目前的时代中可以解释为一切自然环境以及技术环境。在您看来,一切环境其实都是算法,未来是否会发展出一种与算法和谐共处的文化?对这样的文化您有什么设想?

赫拉利:新的强大的技术总是有变好的和变坏的潜力。如果人类采取明智的行动,他们就能与新技术和谐相处,享受它的好处,并避免其危险性。我能给出的最好的例子是核武器,早在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在核时代的初期,许多人觉得人类没有避免破坏的智慧,从冷战变成核事故只是时间问题。

事实上,人类成功地应对了核挑战,由于核毁灭的危险,美国人、苏联人、中国人和欧洲人改变了几千年来地缘政治的方式,使冷战结束时没有流血,一个新的国际主义世界秩序促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和平时代,不仅核战争得以避免,而且各种战争也减少了。

自1945年以来,几乎没有版图边界通过赤裸裸的侵略而重新绘制,大多数国家已放弃使用战争作为标准的政治工具。2016年,尽管在叙利亚、乌克兰和其它一些战争热点地区发生了战争,但死于暴力的人比死于车祸或自杀的人少,这可能是我们时代最伟大的政治和道德成就。我相信并希望,正如20世纪下半叶,人类设法应对核武器的挑战,我们也将能够迎接算法在21世纪给我们带来的新挑战。

人类未来仍在可能性之中...

价值中国:任何一种技术变革都将产生正面或者负面的影响,您也认同人性也能够影响--(如果不是主导)--技术的使用方向。那人类的伦理和价值观能在多大程度上拯救我们自己?

赫拉利:技术永远不是确定性的,相同的技术可用于创建非常不同种类的社会。例如,你可以使用工业革命的技术——火车、电力、广播、电话——以创造共产主义社会、法西斯社会或自由民主国家。想想韩国和朝鲜,他们已经获得了完全相同的技术,但他们选择以非常不同的方式使用它。

人工智能和生物技术的崛起将彻底改变世界,但这并不意味着一个确定的结果,我们仍然有一些回旋的余地,特别是在塑造第一代人工智能的时候。

这可以说是人类今天面临的最重要的问题,它远比全球经济危机、中东战争或欧洲的难民危机更为重要。人类或者说生命的未来,取决于我们选择如何面对人工智能和生物技术的崛起。

(访问人:朱逸菲、王珊 2017年2月)

Yuval Noah Harari
简介

一位天才型的犹太人,尤瓦尔赫拉利教授是国际畅销书《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Sapiens: A Brief History of Humankind)、《未来简史:从智人到神人》(Homo Deus: A Brief History of Tomorrow)的作者。

他于2002年获牛津大学博士学位,现为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The Hebrew University)的历史学教授,致力于世界史、中世纪史和军事史的研究。Harari教授分别在2009年和2012年两次荣获波龙斯基创意奖(Polonsky Prize for Creativity and Originality)。2011年,他获得军事史协会颁发的军事历史优秀作品奖项——蒙卡多奖(Moncado Award)。2012年,他进入以色列青年科学院(Young Israeli Academy of Scienc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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